轉貼/陳永興

 


  他沒有擔保品和保證人，只好投保一億七仟萬人壽保險，保險受益人填上銀行，就這樣借到開第一家德田醫院的錢。當時德田虎雄三十四歲。

  如今他旗下醫院超過四十家，再加上診所、老人院、安養中心、

  長期照護等等設施，總計一百六十家，已是世界第二、全日本第一大的醫療機構。

  然而，他沒有存款、沒有財產，沒有自己的房子，目前住的地方還是租的。

  他說，人從無而生，且歸於無。

  日前我搭車前往台東，在布農部落深山中住了二夜，沿途除重溫昔日從事山地醫療服務的景像回憶外，看了日本醫師德田虎雄先生的著作《母親的力量》，掉了不少眼淚。想著最近一連串台灣醫療事故的衝擊，內心的感慨不禁令人嘆息：醫者的力量不見了嗎？

  我和德田虎雄先生有過幾面之緣，對他炯炯有神的目光和堅強過人的毅力印象深刻。德田虎雄誕生於日本九州南端鹿兒島再南邊的小島──德之島，那是非常偏僻貧窮的地方，小島上醫療資源缺乏，居民生活困苦。德田虎雄小學三年級時，其弟德田豐秀半夜發高燒找不到能前來往診的醫師喪失了寶貴的生命，為此他立誓長大後要學醫救人濟世，特別是照顧偏遠地區窮苦民眾健康。

  對一個居住在偏遠離島家境貧寒的小孩子來說，要到日本本土去考醫學院，幾乎可以說是不可能實現的遙遠如天邊的夢，可是德田虎雄下定了決心之後從鄉下的中學，插班降級轉學到大阪的中學，從跟不上都市的學生成績開始一路追趕。他背負著父親賣光家產和三個弟弟都不能再讀書的壓力，全年無休的每天用功十六小時，省吃儉用拚命努力結果還是沒能考上，落榜之後又重考又落榜，幾乎要跳河自殺想要放棄的絕境中，幸有母親和其青梅竹馬的秀子不斷鼓勵，終於皇天不負苦心人，在第二次重考時如願進入了阪大醫學院。

  四兄弟總共重考十八年

  在阪大醫學院就讀期間，德田虎雄仍擺脫不了經濟困窘，只能每天當家教，有時白天還去做臨時工，因為他必須自行負擔學費和生活費，加上讀書期間就結婚了（因他比別人已晚了三年入大學），夫妻兩人只有拚命打工，之後他又鼓勵三個弟弟也效法他報考醫學院，當然每一個都必須重考好幾年，總計四兄弟竟然重考了十八年，全部實現了學醫的夢想。

  德田虎雄千辛萬苦的完成學醫之夢，即使當了醫師他還是爭取更多輪值夜班的機會，幾乎以醫院為家拚命學習。一九七○年代，德田虎雄開始想要改革日本的醫療體制，首先是成立全年無休、二十四小時營業的醫院，為了開設第一家醫院必須向銀行貸款，他沒有擔保品和保證人，只好用自己的「生命」作擔保借款，也就是投保一億七千萬的人壽保險，而保險受益人是銀行，這樣子借到錢開設了第一家八十床的德田醫院，當時德田虎雄三十四歲。

  醫院開幕後患者不斷湧來，由於他拚命努力工作且善待病人，處處站在病患立場設想，提供全年無休的服務，許多缺急救醫院的地方紛紛找上門來，要求他前往開設新醫院，所以半年後又用人壽保險提高保額達八億的方式，開設了第二家野崎醫院；又過了不到半年再提高保額到十三億而開設第三家岸和田德州會醫院，這些醫院由於口碑甚好都很快就人滿為患。

  他的保險受益人是醫院

  就像奇蹟似的，沖繩、福岡、京都、神奈川到處各地，紛紛出現居民要求德田虎雄前往設立醫院的運動，為了解決各地醫療資源不足的狀況，德田虎雄先生不斷的辛勤工作加倍努力，最後終於回到故鄉德之島、加計呂麻島、沖水良部島、喜界島、與論島、奄美大島、種子島、屋久島等地開設醫院，完成他畢生心願。如今他所成立的德州會所屬醫院已超過四十家，再加上診所、老人院、安養中心、長期照護設施將近一百六十家，所僱員工將近二萬人，短短三十年時間他成為全日本最大的醫療機構擁有者，設立的醫院不只遍佈全日本，更開始推展到第三世界的國家，這位出身離島的貧農之子竟然打造出他理想中尊重生命的醫療王國。

  在德田虎雄打造德州會醫療王國的過程中，並不是沒有遭遇困難而一帆風順的，事實上日本的醫療體系相當保守充滿了既得利益的勢力，尤其是日本的醫師公會和舊有的金權政治派閥團體的結合非常緊密，德田虎雄在日本各地要推展平民化的大眾醫療照顧時，確實也引起了許多醫師團體結合政治勢力的反對。德田虎雄為了排除政治障礙與既得利益團體的抵制，只好出馬競選國會議員，在舊有的田中角榮地方勢力圍剿之下，他連續二次落選，第三次才成功的在故鄉當選眾議員，從此成為國會中醫療改革的推動者。

  德田虎雄很崇敬出身鹿兒島小村落薩摩加治屋的前輩西鄉隆盛，由於西鄉隆盛的人格高尚開創明治維新的革命大業，奠定了日本近代文明的盛世。德田虎雄效法西鄉隆盛「敬天愛人」的大志，主張日本醫界應開拓眼光放眼全世界，努力促進世界和平和人類健康，所以現在他不只關心日本的醫療照顧問題，事實上他也開始將德州會的理想推展到地球上醫療資源欠缺的地方。

  效法西鄉隆盛「敬天愛人」大志

  三、四年前德田虎雄曾到台灣探詢在台設德州會醫院的可能性，那時我曾帶他參觀過高雄市立醫院，他對公立醫院的批評一針見血。去年他身體違和不克出遠門，我曾與友人前往東京探視他，他仍精神飽滿地說：「上帝已經發給我去天堂的門票，但離開人世之前我還可以為人類的健康和醫療照顧趕緊做一些事……」他說:「不留良田給子孫……」「我沒有存款、沒有財產，甚至沒有自己的房子，到目前住的地方還是租的……從無而生、且歸於無……」他認為人生的價值在「幫助弱者、排除罪惡」，每天都在想興建更多醫院實現「生命平等」的信念。

  如果台灣醫界和社會也能出現幾個德田虎雄，也許我就不會看了《母親的力量》這本書而掉眼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