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志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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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部:再度失手


  我不出声,只是望着她,她四面一望,以纯正的英语道:"游戏结束了!"

  我猛地一愣,面色也不禁为之一变,但是她却"格格"一笑,道:"原来大名鼎鼎的卫斯理竟经不起一吓,有人要见你,你跟我走吧。"

  我竭力使自己僵硬的面部肌肉,现出一个笑容来。但是我深信,我现出来的那个笑容,一定难看到了极点,因为在那女子的面上,我发现了一个女人看到了死老鼠似的神情。

  我吸了一口气,道:"到甚么地方去?"

  她笑了笑,道:"多嘴的人甚么也得不到,反倒是沉默可以了解一切。"

  她说的是一句谚语,我立即想起,这样的谚语,流行在南美州一带,难怪这个女子有着东西方混合的美丽,原来她也是来自南美的。

  我在枪口的威胁下,不得不站了起来。

  而我一站起,她便向后退了开去,和我保持了一定的距离。本来,我的确想是趁站起身来的机会,向她扑了过去的。

  但是她的动作,这样机警,倒也令得我不敢轻易尝试。那女子吩咐道:"你走在前面,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来,为了性命,我相信你会成为一个好演员的。"

  我转过身去,走到书房的门口。

  在那两步路中,我心念电转,不知想了多少念头,我决定来到楼梯口,便开始逃脱她的掌握。当然,我不会沿着楼梯滚下去那样笨,因为如果这样做的话,不等我滚到了一半,我就没命了。

  我之所以有把握一到楼梯口就能逃脱,那是因为我平日的生活,颇多冒险之处,所以,就在楼梯日上,我自己设计,弄了一道活门。

  那扇活门上,平时铺着一小方地毡,根本看不出来,按钮就在楼梯的扶手上,一按之下,活门打开,我人便可以跌下去,落在地窖中。

  当然,跌下四公尺,并不是甚么好玩的事情,但却比被一个美丽的女子用枪指住好得多了。

  我因为有了逃脱的把握,所以心情也轻松了起来,心中暗忖,不知道为甚么,在惊险侦探小说中,美丽的女子,总和手枪有着不可分隔的关系,如今才知道事实上的确有这样的情形。

  我计划得很好,如果不是那一阵惊心动魄的门铃声,五秒钟之后,我已经可以置身地窖之中,从后门逃出去了!

  那一阵电铃声,使得我和那女子,都停了下来,那女子一侧身,便到了门后,沉声道:"要知道,我仍然在你的背后,别动!"

  我心中不禁暗暗叫苦。

  因为这一次在按门铃的,一定是张小娟了!我只得呆呆地站着不动,老蔡走到了门前,将门打开来,张小娟几乎是冲了进来。

  我连忙道:"张小姐!"张小娟抬起头来,面上满是怒容地望着我,道:"好,好!"她一连说了两个"好"字,也不知道她是甚么意思,便蹬蹬蹬地走了上来。

  我身后的那个女子道:"请她进来,不要让她知道在你身后有人!"

  在那片刻之间,我也没有善策,只得眼看张小娟来到了我的面前。张小娟在我面前站定,双手插腰,叫道:"卫斯理!"

  我应道:"有!"张小娟"哼"地一声,道:"我问你,你为甚么派人将我押了起来?"

  我不禁一愣,道:"小姐,这话从何说起?"

  张小娟冷笑道:"若不是你做的好事,何以你在我失踪期间,敢以如此肯定地向我父亲保证,我能够安全归来?"我连忙道:"张小姐,这事情说来话长,你还是快回去吧,再迟,便要有麻烦了!"

  张小娟面色一沉,道:"我不走,我要你承认,一切坏事,全是你的主使!"

  我大声道:"你再在这儿无理取闹,我可不客气了,滚!"

  我一面说,一面手向楼梯下一指,我只求张小姐快快离去,免遭毒手,至于会不会因此而得罪她,那我却也顾不得了!

  张小娟冷笑了一声,道:"你这个无赖——"她骂了我一句,顿了一顿,胸口急速地起伏着,显得她的心中十分愤怒。

  我相信,她骂我是"无赖",可能是她一生之中所说最粗暴的话了。

  顿了一顿之后,她续道:"你想这样子就将我支走,可没有那么容易,我有话要和你说!"我心中实是急到了极点!张小娟不知好歹地在发小姐脾气,但是在我的书房中,却有一个最危险的人物,以枪口对准着我。我想了一想,老实不客气,一伸手,便已经握住了她的手臂。

  大概是我当时所现出来的神情,实在太过凶狠了吧,所以张小娟脸都白了,她挣扎着,道:"你……你要干甚么?"

  事情已到了这一地步,实在已没有我多作考虑的余地,我用力一扯,将张小娟扯近我的身子来,张小娟更是大惊失色,但是我随即一松手,向前轻轻地推了一堆,张小娟踉跄跌出,差点滚下楼梯去,我"哈哈"大笑,道:"快滚吧!"

  张小娟勉力站定了身子,她面上所现出的那种被侮辱之后的愤怒的神情,表示出她如果有能力的话,简直会将我活吞下去!

  她望了我约有半分钟,我只觉得这半分钟不知有多少长,这才听得她狠狠地道:"好,我们以后,再也不能合作了,你休想得到你想要的东西!"

  正当我在想着,张小娟这最后一句话是甚么意思之际,张小娟已一个转身,几乎像冲下去一样,冲出了我的大门。

  我这才松了一口气,立即听得背后传来一声娇笑,道:"这样对付一个美丽小姐,不是太过份些了么?"我回过头去,先看到那可怕的枪管,再见到那美丽的脸庞,我笑道:"等一会我对付你的时候,你才知道甚么叫作过份!"

  那女子柳眉一扬,作了一个十分调皮的表情,道:"是么?"

  我不再多说甚么,只是道:"我们怎么样。"那女子道:"还是一样,走。"我耸了耸肩,向前走去,那女子跟在后面。

  我来到了楼梯口,略停了一停,伸手按在楼梯的扶手上,转过头来。我一转过头,那女子便极警觉地向后退出了两步,我正是要她后退,我右手立即按在那个暗掣上,楼板一松,我已向下落去!

  在我向下落去之际,我听到那女子发出一声惊叫!

  我心中暗暗好笑,身子一缩,已经落在一堆不知甚么杂物上面。那暗门自从做好以来,还是第一次使用,我心中在暗忖,在地窖中应该张一张网,那么便不会落在杂物的上面,像如今那样,将自己的背脊碰得十分疼痛了。

  我一跃而起,在黑暗中想像着那女子在发现我突然堕下时的惊讶的神态,忍不住笑出声来。我不是自负,但甚么人要将我制住,那倒也不是容易的事!

  我一面想着,一面走到电灯开关前面,将灯打了开来。我本来是准备打开了灯后,立即从地窖的门,走到街上去,等候那女子出门来,再将那女子制住的。

  但是,在电灯一着之后,我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只见四个满面横肉的汉子,正冷冷地望着我,我立即要有所动作,而其中的一个道:"聪明点,别动!"

  我听了他的话,因为我不是蠢人:那四个大汉子的手中,都有着杀伤力极强的德国军用手枪。

  那个向我讲话的大汉一侧头,向另一个道:"去看看,上面发生了甚么事?"一个大汉应声由后门走了出去,不一会,便和那女子一起走了进来。那女子直向我的面,满面怒容,来到了我的面前,纤手一扬,便向我的面上掴来,我一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但是她的动作极快,左手立即又扬了起来,我连忙一侧首,面上仍是被她打了一下。

  她厉声道:"放开我!"

  我向那四个虎视眈眈的大汉望了一眼,手一松,将那女子放了开来,那女子退后了几步,恶狠狠地道:"你会尝到戏弄我的后果的。"

  我笑道:"我准备着。"

  那女子又恶狠狠地望了我一眼,道:"我们走!"那四个大汉,一齐答应了一声,都站了起来。那女子喝道:"还不走么?"

  我弯了弯腰,道:"小姐先请!"

  那女子扬了扬手枪,道:"你不走么?"

  我尽量地使自己的态度轻松,以求寻找机会逃走,可是看来,那没有甚么希望,我只好等到了他们要我去的目的地再说了。

  我走出了门,那女子和四个大汉,跟在后面,只见后门停着一辆十分华丽的车子,从车上,又跃下了两个大汉来,一共是七个人,将我拥上了车子,那个女子就紧紧地靠着我而坐,车窗上被拉上了布帘,车子向前,飞驰而去!

  我笑道:"小姐,我们这样坐法,应该是十分亲密的朋友了,但是我还不知小姐的名字啦。"

  坐在前面的一个大汉冷冷地道:"卫斯理,你如果想多吃苦头,便多得罪莎芭。要是不想多吃苦头,还是闭上你的鸟嘴!"

  我若无其事,丝毫不理会那大汉的威胁,道:"原来是莎芭小姐,失敬失敬。"我一面说,一面故作轻眺地用手肘去碰碰她柔软的腰部,她愤怒地转过头来望我,我却以闪电的动作,在她的樱唇上,"啧"地一声,偷吻了一下!

  我看到我的动作,令得车中的几个大汉的面色,为之大变。

  莎芭眼中,射出了火一样的光芒,她望了我一会,才以葡萄牙语道:"你们看到发生了甚么事情没有?"那六个大汉齐声道:"没有,我们甚么也没有看到。"莎芭道:"说得对,这个人,我要留着,慢慢地,由我自己来收拾他。"

  她在说那两句话的时候,面上的神情,像是一条眼镜蛇在盘旋一样。我听得他们以葡萄牙语来交谈,便可以肯定,他们是来自巴西的了。

  我见到那几个大汉对待莎芭的那种战战兢兢的神色,也知道莎芭不仅是以她的美丽胁服着众人的,她在她的那个集团中,一定还有着极高的地位。

  我仍然保持着轻松的态度,不断地取笑着,大胆地挨靠着莎芭的身子。莎芭则一声不出。车子驶了约莫半个小时,才停了下来。

  莎芭和那几个大汉,又将我拨出了车子。

  我出了车子一看,只见车子是停在一个十分僻静的海滩上,有一艘快艇,正泊在海边,莎芭直到这时,才又开口道:"上艇去。"

  我笑着道:"要放逐我么?"莎芭并不出声,我向艇走去,到了水边,我一跃上艇,但是我却并不落脚在艇上,而是落在小艇尾部的马达上。

  在落脚之际,我用力重重地一踏,我听得马达的内部,发出了"格"地一声。我那一踏,力道十分大,那格地一声,无疑地是说,马达的内部,已经有了损坏,那也正是我的目的。

  我立即身形一缩,到了艇身中。这次,我真的不是自负了,我相信我的破坏行动,未曾为他们发现。

  那六个大汉陆续上艇来,小艇挤得很,莎芭则在船首,不再靠着我。一个大汉,用力发动着马达,但是他足足花了十来分钟,马达仍是不动。

  莎芭不耐烦道:"蠢才,怎么回事?"

  海边的风很大,天气很冷,但是那大汉却满面大汗,道:"坏了!"莎芭愣了一愣,立即向我望来,我却若无其事地望着海面。

  我心中十分佩服莎芭立即想到是我破坏了马达。我在想,我是不是应该趁如今这个机会逃走。马达不能发动,他们一定会用桨划小艇,那我便可以在划到水深的时候,泅水而逃。

  但如果我不逃的话,我便有机会见真正的敌人——我相信,莎芭要带我去见的,一定便是我面对的真正敌人。

  我在思索着的时候,小艇已经离开了海滩,不出我之所料,莎芭下令以船桨替代马达,我也决定了不逃走,我要击败敌人,便绝不能怕危险。

  而我既然在霍华德的口中,知道了张小龙的发明如此重要,那我实是非尽我的力量,去凿毁那些掳劫了张小龙的野心家不可。

  在六个大汉轮流划动之下,小艇很快地便划出了两三里,莎芭四面望着,没有多久,便道:"来了!"我循她所望的方向看去,只见一艘白色的游艇,正破浪而来,速度奇快。

  不一会,那游艇便到了小艇的旁边,停了下来,我又是第一个踏上游艇的人,莎芭跟在我的后面,跟着我走进了船舱。

  我一进船舱,就看到一个男子,背对着我,独自在玩着扑克牌。我和莎芭走了进去,他仍然不停止他一个人的牌戏,只是道:"卫先生来了么?"

  莎芭代我答道:"是,他来了。"

  那人道:"请他坐下。"我早已老实不客气地在他前面的一个沙发上,坐了下来。这时候,我已经可以看清他的面容了。

  他是一个中年人,面上有着一个疤痕,神情十分冷峻,他看来像是德国人,而且可能还是德国的贵族,因为他脸上有着那种特征。

  我在他的面前坐了下来之后,他仍然在玩着牌戏,我足足等了五分钟,他连看都不向我看一眼,我心中不禁大怒,在莎芭的手枪威胁下,我身子不致乱动,但是我也是有办法惩戒他的,我鼓足了气,一口气"呼"地向桌面吹了出去。

  我是有着相当深的中国武学根底的人,这一口气吹出,他面前的纸牌,全部疾扬了起来,向他的面上击去,那人以出乎我意料之外的身法,向后退去,同时,以更快的手法,拔出了手枪,"砰砰"两声过处,我只觉得两边鬓际,一阵灼热。

  我连忙回头看时,身后的窗玻璃,已经碎裂,我伸手摸了摸鬓际,头发都焦了一片。

  我不禁呆了半晌,枪法准,我自己也有这个本领,但是在那么快的拔枪手法之下,几乎没有任何瞄准的时间,而射出两枪,却能不打死对方,而使子弹在射击目标的人的发际擦过,这实是难以想像的绝技!

  那人冷冷地望着我,缓缓地吹着从枪口冒出来的浓烟,道:"我不喜欢开玩笑。"

  我也冷冷地道:"同样的,我也不喜欢开玩笑,你请我来这里作甚么?"那人以十分优美高傲的姿态,将手枪放回衣袋,道:"有人要见你。"

  我本来以为,那人大约是这个集团的首脑了。但如今听得他如此说法,他分明还不是。

  我立即问道:"甚么人?甚么人要见我?"

  那人冷冷地道:"大概就是你正在寻找的人。"他一面说,一面挥了挥手,向莎芭道:"开船!"莎芭答应了一声,向外走去。

  不到两分钟,游艇已经疾驶而去,我向窗外望了一眼,游艇是向南驶出去,速度大约是每小时二十里,那男子不再和我说甚么,只是兀然地坐着,我也不和他交谈,过了两个小时,我又听得一阵"轧轧"的机动声,自天上传了下来。



献花 x0 回到顶端 [10 楼] From:台湾中华电信 | Posted:2004-12-30 00:2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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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部:海底基地见张小龙


  我抬头看去,心中不禁大吃一惊!

  只见一架小型的水上飞机,正越飞越低,不一会,便已经在水面上停了下来,而那艘游艇,又正是向这架水上飞机驶去的。

  游艇到了水上飞机旁边,停了下来。那人也站了起来,道:"走吧,要记得,你是没有逃走的机会的。"我毫不示弱,道:"我根本不想逃走,要不然,根本我不用找甚么机会!"

  那人以冷峻的眼色,又向我望了一眼。

  我和他一齐跨出游艇,从游艇到水上飞机,已搭了一块跳板,在跳板上的时候,我又可以有一次逃走的机会的。我相信,如果我潜水而逃,立即潜向海底的话,逃走的可能性,会有百份之八十。

  但是我却只是想了一想,并没有行动。因为我在这时,绝不想逃走。我要看看这个规模大到拥有水上飞机的集团,究竟是一个怎样的组织。

  我决定要会见这个组织的首脑,从而来寻找张小龙的下落,和消灭野心家的阴谋。

  所以,我毫无抵抗地上了水上飞机。那人在我身后的座位上坐了下来。莎芭并没有进机,机舱中,除了原来就在的四个大汉之外,就只有我和那个人了。

  我们一上了飞机,飞机便立即发出轰轰的声音,在水面上滑行了一阵,向天空飞了出去,我好整以暇地抽着烟。飞机是向南飞去的,向上望去,只是一片大海,和几个点缀在海面的小岛。

  我索性闭上了眼睛养神,约莫过了一个多小时,我感到飞机在渐渐地下降,我睁开眼来,不禁心中暗暗称异。

  我以为那一架水上飞机,一定会将我带到一个无人的荒岛之上。但实际上却并不是,飞机已在盘旋下降,但是下面,仍然是一片汪洋。

  直到飞机降落到一定程度时,我才看到,在海面上,有一艘长约六十尺的游艇,正在缓缓地驶着,那艘游艇全身都是海蓝色,简直难以发现它的存在。

  飞机在水面停住,那艘游艇,迅速地驶向前来,在飞机旁边停下,飞机和游艇之间,又搭上了跳板。我不等敌人出身,便自己站了起来。

  那四个大汉先走了出去,那面目冷峻的人,仍然跟在我的后面。

  我看到那四个大汉,一踏上了游艇,面上便有战战兢兢的神色,笔也似直地站在船舷之上。我和那人也相继踏上了那游艇。

  我回头向那人看去,只见那人的面色,虽然没有多大的变化,但他的眼神之中,却流露着不可掩饰的妒羡之情。

  我看了那人的这种眼神,心中不禁为之一动。

  那毫无疑问,表示这个人的内心,有着非凡的野心,有着要取如今在游艇上等候我的人的地位而代之的决心。我立即发现这可以供我利用。当然我当时绝不出声,只是将这件事放在心中。

  那人冷冷地道:"向前去。"我"啧"地一声,道:"好漂亮的游艇啊,比你的那艘,可神气得多了,一看便知道是大人物所用的。"

  我一面说,一面又留心着那人面上神情的变化,只见他的面色,变得十分难看。像那人这种高傲、冷血的人,自然是不甘心有人在他之上的,我的话可能已深入他的心头了。我走到了舱中,舱中的陈设和上等人家的客厅一样,那人走到一扇门前,停了下来,轻敌了几下。门内有声音道:"谁,汉克吗?"

  那人应道:"是,那个中国人,我们已将他带来了。"直到这时候,我才知道那人叫汉克。这毫无疑问,是一个德国人的名字。

  我在沙发上坐下,只见汉克推开门走了进去,不一会,汉克便和一个人,一齐走了出来。我老实不客气他用锐利的眼光打量着那个人。

  那人约莫五十上下年纪,貌相十分平庸,就像是在一家商行中服务了三十年而没有升级机会的小职员一样,腰微微地弯着,眼睛向上翻地看着人。

  可是,那么高贵的汉克,虽然神情十分勉强,但却也不得不对那个中年人,装出十分尊敬的样子来。那中年人在我面前,坐了下来,第一句话便道:"你知道我们是甚么人?"

  我身子一仰,道:"不知道。"

  那人讲的是英语,但是却带有爱尔兰的口音,他对我的回答的反应是"哼"地一声,立即又道:"那么我可以告诉你,我们是人类之中最优秀的份子所组成的一个组织。"

  我点了点头,道:"除了一个字外,我同意你所说的全部的话,"那中年人像是微感兴趣,道:"哪一个字?"我道:"你说最优秀的,我的意思,应该改为最卑下的!"

  那中年人一听,"哈哈"大笑起来,笑声中竟一点怒意也没有,我对那中年人的涵养功夫,不禁十分佩服。那中年人笑了一会,道:"这是小意思,优秀也好,卑下也好,都不成问题。"

  他讲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望定了我。

  我这时才发现,那人的相貌虽然十分普通,但是双眼之中,却有着极其决断的神色,当然他是有过人之处,才成为这个组织中的首脑的。我想。

  他望了我一会,才道:"我奉我们组织最高方面的命令,有一件任务,必要你完成的。"

  我听了之后,不禁吃了一惊。

  原来眼前这个,经历了那么多曲折,方能以会见的神秘人物,仍然不是这个野心组织的首脑。

  我略想了一想,便说道:"任务?我有义务要去完成么?"

  那中年人笑道:"你必须完成。"

  我自然听得出他话中的威胁之意,我向艇外看了看,仍旧只有四条大汉守着,舱内,就只是那中年人和汉克两个人。

  我耸了耸肩,伸手指向那中年人,道:"你必须明白,你的话,对我没有丝毫的约束力,也没有丝毫的威胁力,但是我仍愿意听听你所说的任务是甚么?"

  那中年人轻轻地拨开了我的手指,道:"你错了,但我也不必与你争辩,你既然受了张海龙的托咐,在寻找他的儿子,那我们就可以安排你和他儿子的见面,但是你却必须说服张小龙,要为我们服务!"

  我一听得那中年人讲出了这样的话来,心中不禁怦怦乱跳。张小龙的下落,直到这时候才弄明白。从那中年人的话中,可以听得出,张小龙仍在世上。当然是他不肯屈服,所以敌人方面,才会要人来说服他。

  我被他们选中为说服他们的原因,自然是因为我是中国人,而且,我是他们的敌人,他们如今将我扣了起来,当然是少了一个敌人了。

  我想了片刻,自然不愿意放弃和张小龙见面的机会,所以我点了点头,道:"我可以接受你的任务。"那中年人道:"好,痛快。我最喜欢痛快的人,你可以立即就与他会面。"

  我惊讶道:"他也在这游艇上么?"

  那中年人道:"当然不。汉克,你带他去见张小龙。"汉克一听得那中年人叫他的名字,立即站直了身子,等那中年人讲完,道:"先生,你忘了我没有资格进秘密库的了么?"

  那中年人笑了笑,道:"自然记得,因为你将卫斯理带到了此地,我和上峰通电,你已升级了!"汉克的面上露出了一丝笑容,但随即消逝,又恢复了冷峻。

  那中年人在袋中取出了一个如指甲大小,红色的襟章,交给了汉克,汉克连忙将他原来扣在襟上的一个黄色襟章,除了下来。

  我这时才注意到,那中年人的襟章,是紫色的。那当然是他们组织中,分别职位高下的标□。

  汉克佩上了红色的襟章,带着我向游艇的中部走去,到了游艇的中部,汉克一俯身,揭起了一块圆形的铁盖来。那块铁盖一喝了开来,我便为之一呆。只见有一柄铁梯,通向下面,汉克命令道:"下去!"我心中充满了疑惑,汉克冷冷地道:"你想不到吧,刚才你见的,是十分重要的大人物,在游艇下,有潜艇护航,你如今,是通向潜艇去的。"

  我听了之后,心中也不禁吃惊。

  当然,汉克的这番话,竭力地在抬高那中年人的地位,也就等于是为他自己吹嘘一样。但是那组织如此严密,物资如此充沛,又掌握着这样新的科学技术,如果再加上张小龙的新发明的话,那么这批人,不难成为世界的主宰,整个人类的历史,便曾在他们手中转变了。

  我如今所负的责任,是如此重大,令得我一想起来,便不意心跳气喘,我只有一个人,就算和张小龙见了面,也不过两个人,能不能和这样一个完善的大组织作对抗呢?

  我一面想,一面顺着铁梯,向下走,不一会,便到了一个密封的船舱之中,有两个人迎了上来,以奇怪的眼光望着我,汉克接着下来,道:"我要将这人带到秘密库去。"

  那两人立即答应一声,以手打了打舱壁,发出了"当当"的声音来。

  不一会,铜壁上"刷"地一声,露出一扇门来,伸出了一股钢轨,在钢轨上,滑出了一辆犹如最小型的小汽车也似的东西来。那东西,还有一个最好的形容,那就是一看便令人联想起一个巨大无比的大甲虫来。

  我的见闻不能说不广,但那是甚么玩意儿,我却也说不上来。汉克像是看出了我面上疑惑的神情,他得意地笑了笑,发出的声音,犹如狼群在晚膳一样,道:"想不到吧?"我仍然不知他所指的何事,只是冷冷地道:"想不到甚么?"

  汉克踏前一步,在那个"大甲虫"上的一个按钮上一按,只听得一阵金属摩擦的"轧轧"声过处,那"大甲虫"的盖,打了开来。

  我向"大甲虫"的内部看去,只见那里面,有两个车位,可供人屈膝而坐,在那两个座位之前,是许多的仪表和操纵的仪器。

  我仍然以怀疑的眼光望着汉克和那"大甲虫",汉克又狼也似地笑了起来,道:"子母潜艇,你有没有听说过?这是德国科学家在二次世界大战末期最伟大的发明之一,在这艘大潜艇中,可以发射九艘这样的小型潜艇,而每一艘小潜艇中的固体燃料,可以使小潜艇在海底下遨游一个月之久!"

  我曾听得人说起过,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末期,德国科学家有许多战争工具上的新发明。最着名的自然是"V2"飞弹(这是今日太空科学成就的雏形),而"子母潜艇",也是其中之一;大潜艇能将小潜艇像鱼雷也似地发射出去!

  这些新发明,大都未能投入生产,便因柏林失守,希特勒下落不明而告终,我相信,这艘子母潜艇是世上仅有的一艘,极可能是当年德国海军的试制品。

  我在刹那间,心中又感到了新的恐怖。

  因为如果我的料断不错的话,那么,在那个野心家集团的高层人物中,可能有着当年的纳粹份子!这是一件十分可怕的事!当年,纳粹的野心,加上可以改变人类历史的科学发明,那实是不能想像的恐怖事情。

  我心中在发呆,汉克不知我在想甚么,还以为他的夸耀,使我震惊。

  他又以十分狂妄的语意道:"德国的科学家,是第一流的科学家,德国人,是第一流人!"

  我厌恶地望了他一眼,这个纳粹的余孽!我老实不客气地道:"奇怪,我不知道张小龙在甚么时候,已入了德国籍!"

  汉克的面色,一直是十分冷峻,直到他听得我讲出了这样的一句话来,面上的神色,才为之一变,愤怒得连耳根子都红了!

  我冷冷地道:"我们中国人,认为所有人都是一样的,没有甚么第一流第二流之分。但如果要说第一流的科学家,那么张小龙当之无愧,他是中国人!"

  汉克的面色,更其难看,他想宣扬纳粹的那一套,却在我面前碰了一个大钉子。我为了可能以后还有利用他之处,所以不想令他难堪,话一讲完,便道:"我们该走了?"

  汉克"哼"地一声,跨进了那小潜艇,我也跨了进去。

  当我们两个人,坐定之后,那小潜艇又给我以太空舱的感觉。

  汉克一按钮,盖子便"轧轧"地盖上。等到盖子盖上之后,我才发现,在小潜艇中,我们不是甚么也看不到的,在前方,有着一块暗青色的玻璃。

  那块玻璃,从外看来,和钢板一模一样,但是由里向外看去,却是一块透明度十分强的玻璃,外面的一切,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坐定之后,汉克熟练地按动了几个掣,看了一盏小红灯,听得扩音器中,传来了一个人的声音,道:"预备好了?"

  汉克回答道:"已预备好了!"

  这时候,扩音器中,已经在倒数着数字,从"十"开始,很快地,"四三——二——一——零",一个"零"字才一入耳,眼前突然一黑,同时,耳际传来了一种刺耳已极的声音。

  不要说还有伴随而来的那惊人的震动,便是那刺耳的声音,神经不正常的人,也是难以禁受!

  但是这一切,却都只是极其短暂的时间内所发生的事。转眼之间,刺耳声听不见了,震荡也停止了,从面前的玻璃中望出去,只见深蓝色的一片,我们已经到了海底了!

  我觉出,小潜艇虽然十分平稳,但是前进的速度却十分快疾。这点我可以从游鱼的迅速倒退上推测出来。

  没有多久,我们已撞到了两个大海龟,一被小潜艇撞到,那大海龟便四分五裂,我相信在小潜艇的艇首,还装置有十分厉害的武器。

  我只知道这时候身在海底,至于那是甚么海域,我却无法知道。

  因为我来到这个海底之前,经历了如许的曲折,汉克的那艘游艇停泊在何处,还可以推想,而经过了水上飞机的载运之后,那中年人的游艇是停在甚么地方,我已经无法知道了。

  如今,小潜艇以这样高的速度,在海底前进,我自然更没有办法知道身在何处。

  我平时也爱潜水打鱼,但是却难以像如今那样恣意地欣赏深海的那种迷人的景色。只可惜我紧张的心情,使我没有情趣去欣赏悠哉游哉的游鱼,和色彩绚丽、摇曳生姿的水藻。

  我住过了十五分钟后,便忍不住道:"我们究竟到甚么地方去?"

  汉克冷冷地道:"到人类科学的最尖端去。"他一讲完,便冷笑了几声,道:"愚人以为人类的科学,近二十年来,在陆地上获得了高度的发展,却不料所有的尖端科学,全在海底。"

  我听了汉克的话后,心中不禁暗暗吃惊。

  确切地说,我是了解到他话中的意思,但是却又无法相信。因为那只应该是科学幻想小说中的话,实是无法和现实生活连结起来的。

  汉克的眼中,又生出了异样的光采,道:"那一切,全是德国科学家的心血结晶——"他本来可能还要吹嘘下去。但在那瞬间,他一定想到了刚才所碰的钉子,所以才立即住口不言。

  我从汉克的话中,听出他心中有着十分抑郁不平之慨,我试探着道:"但是,德国科学家的心血结晶,却并不是操纵在德国人手中,是不是?"

  我的话才一出口,汉克的双手,便紧紧地捏成了拳头,直到指头发白,他几乎是在嚷叫,道:"一定会的,一定会由德国人来掌管的。"

  我笑道:"照我看来,你倒是一个合适的人才!"

  汉克在才一听得我这句话的时候,眼中光采闪耀,十分兴奋,但是转眼间,他面上却又现出了十分恐怖的神色,苍白之极。

  他虽然一声未出,但是他面上的神情,毫无疑问地告诉我,我的话,已说中了他心坎,他心中的确有这样的企图。但是他却立即又感到了害怕,因为他这时,在这个集团中的地位,并不是太高,他若不是因为绑到了我的话,甚至卑微到连带我去见张小龙的资格都不够,他心中的秘密企图,如果被上司发觉了,自然只有死无生!所以他十分害怕!

  我从他面色变化上,看穿了他的心情之后,心中不禁十分高兴。因为汉克这个人,成事或许不足,败事倒是有余的。我不必利用他去成事,我只消利用他去败事。便大有可图了!

  所以,我当时若无其事地道:"德国人的确有许多值得人钦佩的地方。最特出的,便是德国人有一种坚强的性格,不以目前的卑下为耻,而誓必达到自己的理想。希特勒如果没有这种性格的话,他也不会从一个油漆匠而成为纳粹的领袖了!"

  我一面说,汉克不由自主地大点其头。

  我心中暗暗好笑,这个头脑简单的日耳曼人,这时一定飘飘然地,以为他自己当真了不起哩!

  我适可而止,不再对他恭维,让他自己的心中,去滋长那种自以为天下第一的情绪。我这时,比较有心情去欣赏海底的奇景了。

  没有多久,我就看到前面,出现了一大堆黑色的物事。那一大堆物事,看来像是海底的暗礁。但是当汉克驾驶着小潜艇,向前疾冲而去之际,我便发现,那一大堆绝不是海底的礁岩。

  第一,在那一大堆黑色的物事上,有许多看来像海藻一样的管状物,直向海面之上通去,长度十分惊人,那像是一连串庞大的海底建筑物的通风管。

  第二,当小潜艇驶过之际,在那一大堆黑色的物事中,竟燃起了三盏红灯。我心知已将到目的地了。

  果然,小潜艇的速度,很快就慢了下来。那三盏红灯,明灭不停,我看到汉克,也在不停地按着一个掣钮,小潜艇的艇首,也有红光闪烁。这自然是一种信号。

  不一会,小潜艇已来到了那三盏红灯之前,在水藻掩映中,我看到那三盏灯之下,有一个十分深的洞穴,小潜艇正向洞穴中驶去,眼前又是一片漆黑。接着,潜艇便完全停下来,随之而来的,又是一阵剧烈的震动,眼前又陡地一亮。

  在我还未曾打量自己置身何处之际,只见小潜艇的铜盖,已打了开来,两个穿着工程师服装的人,走了过来,向汉克招了招手,道:"恭喜你升级!"

  汉克勉强地笑了笑,道:"我奉命带这个人来见张小龙!"

  那两个人道:"这不关我们的事,你向前去见主管好了。"

  汉克向我一侧首,我也自小潜艇中,一跃而出,跟着汉克,自一扇圆门中。走了进去。我知道这时候,我仍然处在海底。

  我也想趁此机会,将这个大本营打量清楚。

  但是没有多久,我却失望了。

  我跟着汉克,经过了一扇又一扇的圆形钢门。每一扇钢门,都通向一个两丈方圆的小室。

  小室中或有人,或是空置的,我只能看到一个又一个的小室,而无法看到这个海底建筑物的整个情形,而且,在走了约莫十分钟之后,我便在这种蜂巢也似的小室之中,迷失了路途,就算没有人看守着我,我只怕也难以摸索得到出路的了。

  而且,即使我找得到出路,出了这个海底建筑物,能够浮上海的话,又有甚么用呢?

  所以,我首先放弃了逃走的念头。我只是希望在这里,会见这个组织的最高级人物,和见到张小龙。至于在见到张小龙和最高级人物之后,本身我会怎样,我却连想也不会去想它——因为若是去想的话,只是导致更多的烦恼,所以不如不想!

  十五分钟后,我结束了在蜂巢式的小屋问的旅行,到了一条长长的走廊之中。

  那条走廊的两旁,有许多关得十分紧实的门,门内有些甚么,根本看不清楚,但是当我通过这条走廊的时候,却可以听到,在有几扇门中,发出十分奇特的声音来。有的像是无数藻液在试管中沸腾,有的像是一连串密集的爆炸声。

  至于我可以辨认得出的声音,则是一些十分精密的机器的发动声。

  我在这时候,忽然想起,曾经有人说,世界上常常发生神秘的飞机失踪案,主要的原因,是有一些人,在使用着不为人知的方法,将那些失踪的飞机。引到了隐蔽的地方。

  而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要掳到人才。

  这种说法,我以前只是嗤之以鼻,但现在想来,却也不是无可能。试想,这个庞大的海底建筑物,当年是费了多少人力物力造起来的,且不去说它,如今,我可以相信,在这里,一定有着各式各样科学研究工作在进行着。

  当然,这些科学研究工作的前提,都是为了满足野心家的需要,但是那么多的人才,当然不会全部是志愿的,至少,张小龙便是被绑架来的!

  而野心家集团,既然掌握了如此尖端的科学,要导致一两架飞机失踪,影迹全无,不是十分容易的事情么?我一面想着,一面来到了走廊的尽头。

  汉克伸手按在一个钮上,一扇铁门打了开来。那是一具升降机。机中的司闸,是一个老者,他翻了翻眼睛,向汉克问了一句甚么话。

  因为他的语言十分模糊,所以我虽然就在他的身边,也未曾听清楚。

  这并不是我的疏忽,因为这里,简直是人种展览会,甚么地方的人全有,你不能知道一个人开口会说甚么话,而预先准备去听之,所以一句两句话,便要听懂,是十分困难的。

  汉克答道:"十一楼。"那司闸点了点头,我在升降机中,仔细地打量着,忽然给我发现升降的顶部,钉着一块小小的铜牌。

  那小小的铜牌上,有两行德文,译成中文,则是"连斯兄弟机器铸造厂造。一九四四年八月。"

  一九四四年八月,这个日子,引起了我极大的疑惑。那就是说,这个庞大极不可想像的海底建筑物,并不是在大战之后建筑起来的!

  本来,我心中就一直在怀疑,甚么人能在大战之后,投入那么多的人力物力,在海底建成了这样的一座建筑物,而竟不为人知。

  但如今,"一九四四"这个年份,解决了我心中的疑问。我知道,这里一定是第二次世界大战末期,轴心国自知时日不多时所建造的。

  升降机在向下降,一直到跳出了"十一"这个数目字,才停了下来。

  我无法知道这个建筑物向下去,一共有多少层。但是既然是以一个国家的力量来建造的,我相信整个建筑物规模之庞大,一定远在我的想像之中。

  我和汉克,在升降机停了之后,便向外走去,走了几步,蹲了一个弯,只见两盏相对的,发出红光的灯,设在前面的道旁。

  汉克在灯前停了下来,道:"你向前走走试试!"

  我冷冷地道:"这并没有甚么稀奇,电子控制着光线,我向前去,遮住了光线,就会有警号发出,是不是?"汉克"哈哈"大笑,道:"我知道你一定会那样说的,是不是?"

  我感到十分尴尬,因为听汉克的话,我分明是在自作聪明了。汉克望着我,感到十分高兴,因为他终于有了一个奚落我的机会,只见他在衣袋中,取出一张纸来,向前扬了出去。

  当那纸,扬到那两盏灯所发出的光线之中时,突然起了一阵轻烟,而当纸片落到了地上之际,已经成了一片轻灰!

  我心中陡地吃了一惊,汉克道:"这是自以为是的美国科学家做梦也想不到的高压电流,只有利用海底无穷无尽的暗流来发电,才可以得到这样的高压电!"

  我没有说甚么,因为那张纸,在不到一秒钟的时间内,便成灰的这一个事实,使我不得不相信汉克的话是真实的。

  我和汉克,在那两盏灯前,站了片刻,只见对面,走过来了一个人。那人身上所穿的一套西装,还是一九四五年的式子,但是却熨得贴身。

  只见他也是来到了灯旁,便站定了身子,道:"首领已经知道了一切,你可以直接带他去见张小龙。"汉克答应了一声,拉着我转身便走。

  我心中暗忖,到如今为止,我总算有了一点小小的收获。

  因为我知道,这个野心集团的首领,是在"十一楼"(由上而下楼的十一楼),而如果要见这个领袖的话,必须通过那"死光"(我为了行文方便起见,姑且这样称呼那发出高压电流的杀人机器,因为这是世界上没有的东西,自然也没有正式的名称)。

  也就是说,虽然我知道了首领的所在,但是我却不能前去见他。因为,只要一被那种光芒照射到,我就可能在顷刻之间,成为焦炭。

  汉克拉了我,又来到了升降机的门前,在升降机的门打开之后,我这才听到,那司闸讲的是日本话,道:"几楼?"汉克道:"十七楼。"

  升降机又向下落,等我们再走出升降机的时候,我忍不住问道:"这建筑物一共有多少层?"汉克狡猾地笑了笑,并不回答。

  我将我自己的揣想,归纳了一下,道:"阿道尔夫想得十分周到,他是准备在柏林失守之后,在这里继续指挥征服世界的战争的么?"

  汉克一听我的话,便立即驻足。

  他以十分凌厉的神情望着我,好一会,才道:"你是怎么知道这个秘密的?"我耸耸了肩,道:"有一些事,对于小孩子来说,永远是秘密,但对于成年人来说,却像二加二等于四那样地简单。"

  汉克口角上挂了一个残酷的微笑,道:"你知道得太多了,这将使你遭殃。"

  我立即道:"本来我就没有抱着渡蜜月的心情到这里来的。"

  汉克不再说甚么,继续向着前走去。

  我口中绝不认输,但是我的心情却是十分沉重。因为我能够重见天日的机会,实在太少了,我可能就此与世诀别,或是像张小龙那样,永远永远地神秘失踪,成为警局档案中的悬案。

  没有多久,汉克又在一扇门前,停了下来,那扇门,竟立即自动地打了开来。汉克道:"张小龙就在里面,你可以进去了。"

  我立即向前跨出了一步。汉克又在后面冷冷地道:"你不妨记得,你在里面的任何举动,都瞒不过人的,通过曲光长程放大的观测器,首领表示可以在他自己的房间中,数清你眼眉毛的数目!"

  我并没有理睬他,只是向前走去。

  汉克所说的话,当然是真的,这扇门自动打开,便是这里的一切,都有着远程控制的证明。我走进了门,门便立即关上了。

  我四面一看,这是一间很大的实验室。实验室中的一切,和张海龙别墅后园中那个实验室大同小异。在左首,有两扇门,一扇半开半掩,我先来到那一扇门前,向内望去。

  只见里面,是一间十分宽大的卧室,这时,正有一个人,坐在一张安乐椅上,将他的头,深深地埋在两手之间,一动也不动。

  我看不清那人的脸部,只是从他双手的肤色看来,那人是黄种人。

  我心中暗忖:这人难道就是张小龙?

  我伸手在门上,打了几下,那门发出的是一种塑料的声音。用塑料来作建筑物的一部份,现在在地面上,刚有人提出来,但这里却早已采用了。

  那人对我的叫门声,并没有任何反应。我侧身走了进去,那人仍是一动不动地坐着。

  我在他的前面坐了下来,这时,我已经可以看清他的面容了。而我一看清他的面容,便毫无疑问地可以肯定,他就是张小龙了。

  他显得十分憔悴,目光也相当呆滞,只有他嘴角的线条,可以显示他是一个具有超人智慧的人。

  他的面目,和张小娟十分相像。

  我咳嗽了一声,道:"张先生,我从你父亲哪儿来!"他猛地抬起头来,蓬乱的头发,几乎遮没了他的视线,他以手掠了一掠,定定地望着我。

  我道:"张先生,你必须相信,我们是朋友。"

  我绝不能多说甚么,因为我知道,如今在表面上看来,只有我和张小龙两个人在这间卧室中。但是事实上,却正如汉克所说,若是有必要的话,人家可以数清我眉毛的数目。

  张小龙定定地望了我一会,扬起手来,向门外一指,道:"出去。"

  我站了起来,俯身向前,大声道:"不,我不出去,非但我不出去,而且你必要听我说。"张小龙没有再说第三个字,只是照原来的姿势坐着。

  我重又在他的面前,坐了下来,道:"我的身份,可以说接近一个私家侦探,我是受了你父亲的委托找你的,经历了如许想像不到的困难,终于见到了你,我感到很高兴。"

  张小龙不但不动,而且默然。

  我又道:"令尊和你姊姊,他们都很好,除了想念你之外,他们并没有甚么烦恼。你姊姊一直肯定你生活得很愉快。直至最近,她才因为心灵上奇妙的感应,而知道你遭到了麻烦。"

  张小龙仍是不动、不语。

  我耐着性子,道:"你知道我和令尊,是怎样相识的么?"张小龙自然不会回答我,于是我便自问自答,将大年三十晚上,在那家古董店中的事情,详细地讲给张小龙听,我特别讲得详细,甚至棉唆得像一个八十岁以上的老年人。

  因为我知道,张小龙是不会听我的话的,听我的,另有其人,我要令得他们厌烦。

  我足足不停地讲了一个小时,才停了下来,拿起一瓶水来,一饮而尽。而在那一小时中,张小龙却是连动也未曾动过。

  我笑了笑,道:"你可知道这里是甚么地方?"

  张小龙仍然不动。我又问了他许多问题,但张小龙却只是一言不发,连看也不向我看一下!

  我知道张小龙为甚么不理我的原因。

  那是因为张小龙将我当作是这个野心集团的一份子。张小龙可能在最近才知道自己落在野心集团的掌握之中的,我相信张小娟的心口剧痛的那一次,就是张小龙在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之后,心情极其痛苦的那一刹间。

  可是,我又有甚么法子,向张小龙表明自己的身份呢?我怎么能向张小龙说真心话呢?因为我在这里的一言一动,不但立即有人看到、听到,而且,说不定还被录下了音,摄成电影,反覆研究!

  我呆了好一会,才道:"好,你不愿听我的话,我也不来勉强你。"

  我一面说,一面站了起来,向门口走去!


献花 x0 回到顶端 [11 楼] From:台湾中华电信 | Posted:2004-12-30 00:2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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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部:毁灭全世界的力量


  来到了门口,我才停了一停,道:"我可能要回去,你可有甚么话,要和你父亲、姊姊说的?"

  张小龙身子,又震了一震,这才抬起头来,道:"他们怎么样了?"

  我真想趁这机会,不顾一切,将我的身份,我心中所想的,全都和他一股脑儿,讲个清楚。

  但是,我却知道这样做了之后,反而会对我、对张小龙不利。

  所以,我竭力使我的声音显得冷酷,道:"他们怎样,那要靠你来决定了。"我的话中,微有威胁之意,那当然不是我的真心,而是为了满足偷窥者而已。

  张小龙自我进来之后,一直呆在那张椅子上不动,可是,我那句话才一出口,他突然之间,站了起来,抓起一个杯子,向我掷了过来。

  我身子一闪,那个杯子,"兵"地一声响,在墙壁上撞得粉碎。

  他戳指向我大骂,道:"出去,滚出去,你们这群老鼠,不是人,是老鼠!"

  他骂到这里,面色发青,口唇发白,显见他的心中,怒到了极点,在喘了几口气之后,又"砰"地一拳,击在桌上,道:"如果有可能的话,我要将你们,都变成真正的老鼠!"

  他目射怒火地望着我。我问心无愧,自然不会感到难堪,我只是迅速地退了出去。当我来到了实验室的门口之时,那门自动地打了开来。

  我退出了门外,门自动地关上,我听得汉克的声音,在我背后响起,道:"你的工作做得不好。"我耸了耸肩,道:"你不能要求一天造罗马的。"

  汉克的面色,十分冷峻,道:"有一位重要的人物,要召见你。"

  我心中一凛,道:"是最高领袖?"

  汉克一声冷笑,道:"你别梦想见到最高首领了,他是不会见你的,要见你的,是他四个私人秘书之一,地位也够高的了。"

  我装着不经意地道:"地位在你之上?"

  这一问,实是令得汉克,感到了十二万分的狼狈。如果他不是高傲成性的人,他可以十分简单地回答:"是的,他地位在我之上。"

  可是,汉克的地位不高,却又偏偏不愿意有人的地位比他高,他高傲的性格,令得他不肯承认地位比人低的这一事实。

  但是,他却又不敢胡说,因为在这里说错了一句话的后果,连我都可以料想得到了,汉克当然不会不明白的。他面色呆了片刻,才含糊地答应了一声。

  我知道我这一问,更可以刺激他向高位爬上去的野心,这是我下的伏笔,可能一点作用也没有,但也有可能,起意想不到的作用,我心中暗暗高兴,跟着汉克,走进了升降机。

  没有多久,我们又站在一扇钢门之前,门内响起了一个十分娇柔的声音,道:"进来。"

  汉克推门进去,只见近门处,放着一张桌子,在桌子后面,坐着的一位小姐,竟是美丽的日本小姐,她向我们笑了一笑,道:"甘木先生在等你们。"

  汉克板着脸,像是要维持他的尊严一样。

  我们又进了另一扇门,那是一个很大的会客室,在我进去的时候,我看到一张单人沙发上,坐着一个人。那人的脸面,我看不清楚,但是我却看到他在阅读一份"朝日新闻"。

  我向那份"朝日新闻"的日子,看了一看,心中不禁暗暗吃惊,因为这日子,和我日历表上的日子吻合。也就是说,他们虽然在海底,却可以看到世界各地,当天的报纸!

  我们进了会客室,那人放下了报纸来,向我们作了一个官样文章似的微笑。

  我向那人望了一眼,心中又不禁吃惊。

  那是一个日本人。而且,他的装束、神情,都显出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日本军人(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期的日本军人)。同时,从他的神情中,我还可以肯定,他过去在日本军队中,有着极高的地位。我甚至感到十分面熟,像是曾看到过他的照片一样。

  他向汉克摇了摇手,汉克连忙躬身退了出去。

  然后,他以英语向我道:"请坐。"我坐了下来,道:"你祖国有甚么特别的新闻?"他似笑而非笑地道:"没有甚么,无聊的政客,发表着无聊的演说,没有人检讨失败的原因,天皇成了平民!"

  我倒未曾想到一句话,会引起他那么多的牢骚,他一定是属于不甘愿于日本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失败的那种最顽固的军人了。

  他顿了一顿,道:"我叫甘木。"我立即道:"我相信这一定不是你真正的名字。"甘木吃了一惊,神态也不像刚才那么倨傲了,他身子向前俯了一俯,道:"你认识我么?"

  我其实并不认识他,而且,我感到他脸熟,也只是因为他面上的那种典型的日本军人的神情而已。

  但是我却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你的时候,你正统率着几万人的大军。"

  我的这句话,实在说得滑头之极。因为我既然肯定他在军队中的地位颇高,当然可能统率过几万人的。他听了之后,将身子靠在沙发背上,道:"那时,你是干甚么的?"

  我笑了一笑,道:"游击队。"

  在日寇占领下的任何地方,都有游击队的,我讲的仍是滑头语。

  甘木道:"马来亚森林中的滋味不好尝啊,是不是?"这是他自己透露出来的了。我知道他曾在马来亚服过役了。如果我能出去的话,要侦知他的身份,那是十分方便的一件事。我只要查阅日本马来亚派遣军的将官名单,对照他的相片,便可以知道他是谁了。

  当时,我只是笑了一笑,而在那时,门开处,又有一个日本人走了进来。

  我向那人一看之际,心中才真正地感到了吃惊。

  因为那个日本人,我是绝对可以叫得出他的名字来的!当然,此际我仍不便写出他的名字来。

  但是,那日本人却是一个世界知名的新闻人物,他过去是一个政客,曾经在中国活动,而最近,他的"失踪",曾使得世界各地的报纸,列为重要的新闻,有的消息,甚至说他在印度支那的丛林中死了,却想不到他会在这里出现!

  (一九八六年加按:这个日本人神秘失踪,直至今日仍然成谜。)

  他走了进来之后,向甘木点了点头,在我的斜对面,坐了下来。

  甘木又欠了欠身子,道:"卫先生,当你见到他的时候——"甘木伸手向那后进来的人指了指,续道:"你应该知道,你要离开这里的可能性,已经是很少的了!"我点了点头道:"我知道,我知道得太多了。"他们两人,满意地笑了笑。

  甘木一伸手,接连按了几个掣钮,嵌在墙上的三架电视机,同时发出了闪光,不一会,三架电视机的萤光屏上,出现了不同角度摄取的同一间房间的情形。我望了过去,那正是张小龙的房间。

  张小龙正在焦急地踱来踱去,面上现出十分愤怒的神色。我们甚至于可以听到他的呼吸声。甘木和那着名的日本人,一齐向那三个电视机看了一会,又将电视机关掉。

  甘木道:"卫先生,你的工作做得不好。"

  我立即道:"我没有法子做得好的,你们不肯给我了解张小龙的机会,而且,我还根本不知道,你们要我劝服张小龙,是要张小龙为你们做些甚么?"

  甘木冷冷地道:"那你不需要知道。"

  我道:"那就怪不得我了,你们又要瞒住我,又要我工作做得好,那怎么有可能?"甘木面色一沉,道:"我要提醒你,这里的一切,全是以最严格的军事行动来控制的。你既然到了这里,也必须服从这里的一切,不能完成指派给你的工作,你会有甚么结果,你自己是应该知道的,是不是?"

  老实说,在这样的情形下,我当真不知道应该怎样对付他们才好。

  我曾经和国际知名的盗匪、庞大的贼党,进行过你死我活斗争。但是,如今我面对的,却是这样一个掌握着尖端科学的野心集团。它的成员,绝不是盗匪,如果撇除了他们的野心不说,这些人,可能都是第一流的军事家、政治家、组织家和间谍。

  在他们面前,我感到我一个人实是无能为力!

  呆了半晌,我才道:"那算甚么,我已经是你们问的一份子了么?"

  甘木笑了笑,道:"有时候,幸运的到来,是意想不到的。如果你能够完成交给你的任务的话,你可以负一个相当重大的责任。"

  甘木道:"以你过去的记录来看,我们可以向最高当局,保荐你为远东的警察力量的首长。"我听了之后,不禁啼笑皆非,半带着讥讽地道:"世界政权,已经得到了么?"

  甘木冷冷地道:"只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

  这是一群狂人,但是当狂人已有了发狂的条件之际,那却也是一件可怕之极的事情。甘木又道:"我获得批准,让你看一些东西。"

  甘木伸手按了几个按钮,正中那架电视机的萤光屏上,突然出现了一片无边无际的丛林,我根本认不出那是甚么地方来,不一会,我便看到,在那丛林之中,有着一排一排,许多火箭。

  在那些火箭上,都有着一个奇特的标□,却不同于美国或苏联火箭上的标□。甘木道:"这是我们武装力量的一部份。"

  我道:"那是在甚么地方?"

  出乎意想之外,甘木竟立即回答我道:"巴西。但是发命令的地方,却在这里。这些是定向火箭,定向火箭的飞行方向,是根据地球磁角方向,永恒不变的。这些火箭,有的指向华盛顿,有的指向莫斯科,一声令下,几分钟内,所有的大城市,便化为灰烬了。"

  我不知道甘木所说的是不是有夸大之处。但是我却记起了一件事实,若干年前,有两个十分优秀的火箭弹道学家,一个被人谋杀,一个神秘失踪,这件事并没有弄清楚。

  而那两个科学家,他们曾经提出过,以地球固定的磁角方向,来制造专门对付某一地点的火箭,一旦发生战事,只要照地名来按钮,火箭便飞向永恒不变的方向。

  我不知道在地面上,其他的国家是不是也已有了这样的火箭。但我知道,甘木的话,至少不是完全没有事实根据的。

  我默然不出声,甘木面有得色。

  不一会,电视画面上,又起了变化,林立的火箭消失了,我看到了一块平地,像是一个飞机场,而在那块平地之上,则停着许多圆形的东西。那些东西,因为我是在电视机面上看到的,而附近又没有其他的东西,所以,我无法判断它们的大小。

  只是它们的形状,十分像是世上所盛传的飞碟。

  我怔了一怔,道:"飞碟?"

  甘木突然怪声大笑了起来,道:"卫先生,至少你比任何地面上的人都先进,你明白了他们一直吵嚷着,所不明白的事情。"

  我吸了一口气,道:"甘木先生,你的意思是,自从第二次世界大战以来,各地所出现的飞碟,全是——"我才讲到这处,甘木水狂笑起来,接下去道:"不错,全是我们的杰作。"

  我心中的吃惊,又到了一个新的程度。

  自从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之后,来历不明,去向不明的"飞碟",曾经使得几个大国的国防部伤透脑筋,也是人人皆知的新闻。

  可是"飞碟"之为物,究竟从何而来,有甚么作用,却一直没有人知道。我相信,如果我侥幸能够离开海底,回到地面去的话,那么,这世上,怕只有我一个人,可以肯定地说出飞碟的来龙去脉了。

  (一九八六年加按:这自然是对飞碟的假设,但二十多年前,飞碟是谜,现在仍然是谜,人类进步,有些地方,也慢得可以。)

  我又呆了半晌,道:"这究竟是甚么东西?"

  甘木将背部舒服地倚在沙发背上,道:"很简单,那就是我们的飞机。但是它的性能,是地面上的飞机设计师所不敢梦想的。"

  甘木讲到此处,点着了一支烟,吸了几口,续道:"例如,不久之前,美国人有了U——15型的飞机,可以飞到脱离地心吸力的高度。但是我们的飞碟,早在七八年前,便已可以做到这一点了。"

  我专注看电视画面,只是一个一个的飞碟,密密排排,一个眼花,像是一大张蚕卵一样,不计其数。我心中奇怪,虽然甘木表示看不起地面上的国家,但是,在地面上要辟出那么大的一个停驻飞碟之所,而不为各国所侦知,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我指了指,道:"那又在甚么地方?"

  甘木"哈哈"笑道:"那是南太平洋中的一个岛,世界上任何地图——除了我们的——都没有这个岛。"我不服气道:"难道不会被人发现么?"甘木道:"巧妙的伪装,使得地面上落后的科学,难以发现。"

  我不再说甚么,甘木"拍"地一声,关掉了电视机,道:"就是刚才你看到的那些世所未有的武器,也使你相信我们有足够的力道征服世界了?"

  我几乎是立即摇了摇头,道:"不!"

  甘木面色一沉,"嗯"地一声,我立即道:"如果你们已有力量征服世界的话,你们早已发动征服世界的举动了,而你们如今,还未发动这样的战争,可知你们,还未曾有这个力量。"

  我一面说,甘木的神色,一路在转变。等到我说完,他的面色,难看之极。而那个日本政客,则站了起来,在我肩头上拍了拍,道:"你分析得不错。"

  那个日本政客的名气十分响亮,也有人捧之为"学者"的。但是我对之却不会有好感。我厌恶地让开了身子,道:"请你不要碰我!"

  他干笑了几声,并不引以为忤,道:"起先,我也和你一样,不认为这里的力量可以征服全世界,但是甘木中将——"

  甘木纠正他,道:"现在,我不是军人。"

  那政客微笑了一下,道:"甘木先生改变了我的看法。"我冷冷地道:"那是你的事情。"

  甘木站了起来,走动了几步,道:"我愿意再进一步告诉你,我们有足够的力量,去毁灭全世界——"我立即道:"关于这一点,我并不怀疑,你们可以毁灭全人类,你们也可以统治一个大废墟,但是你们,决不能征服全人类,历史上有多少狂人,想征服全人类,结果都倒下去了!"

  甘木面色铁青,道:"但我们可以改写历史。"

  我望了他好一会,才道:"你如果有兴趣写历史,你大可以关起门来写,又何必和我来说上那么多的废话呢?"

  我一面说,一面也站了起来。

  甘木面上的怒容,已到了极点,他像一头恶犬一样,蹬蹬蹬地冲到了我的面前,两眼闪着异光望着我,像是要将我吞了下去一样。

  我则若无其事地望着他。

  因为我知道,他们将我弄到这里来,是有目的的,在目的未曾达到之前,他们绝不会使我受到损伤的,所以我绝不怕得罪甘木。

  甘木挥舞着拳头,像是想向我身上击来,我冷冷地道:"甘木先生,如果你想动手的话,那么我可以保证,在一分钟之后,你将像一个死虾!"

  甘木喉间"咕咕"有声,他后退了一步,抓起了一个电话的听筒,看他的情形,像是准备吩咐甚么人来对付我一样。

  但是,就在他拿起那个电话筒之际,旁边的一个电话,却响了起来。我看到甘木面上神色,微微一变,连忙放下了原来取在手中的听筒,取起了那个来,听筒中"嗡嗡"作声,可以听得出是一个人在不断地讲着话,但是却听不到在讲些甚么。

  本来,我有一具十分精巧的偷听器,可以利用来听对方的讲话的,但因为我被莎芭绑到这其来的时候,根本事先一点准备也没有,所以一些有用的小器械,也根本未曾带在身上。

  我只看到甘木的态度,十分恭谨。

  从这一点上,看得出打电话来的,乃是地位比甘木更高的人。我心中不禁怦然而动,因为据汉克说,甘木在这里,地位已经极高,乃是最高领袖的四个私人秘书之中的一个。

  那么,能令得他满口道是,而且又态度如此恭谨的那个人,一定是这里的最高首脑了!

  我心中一面想,一面在忖着用甚么法子,可以和这个最高领袖接触。甘木在说了一连串的"是"字之后,已放下了电话。

  他扬起头来,面上的神色,十分尴尬,道:"请跟我来。"我道:"到哪里去?"

  甘木冷冷地道:"我不以为你在这里,还有自由选择去处的可能!"

  我耸了耸肩道:"走吧!"

  我和甘木,一起出了会客室,那政客却还留着不走。我们出了会客室,那美丽的日本女郎立即从她的座位上站了起来,为我们开门。

  那日本女郎的一举一动,完全表现出她曾经过严格的仪态训练。我猜想她原来的职业,大概是空中小姐,在这里的人为了抢劫甚么人而制造的空中失事事件中,她也来到这里,自然也不得不在这里居住下来了。

  我出了门口,回过头来,向她一笑,道:"你好,要不要我告诉你的家人,你并没有在飞机失事中死去?"我这样说法,原是想证明我的猜想是不是正确而发的。

  只见那日本女郎美丽的脸庞,突然成了灰白色,修长的身子,也摇摇欲坠。

  我知道我的猜想不错,同时也感到,我的玩笑有点太残忍了。

  我又没有法子去安慰她,只得匆匆地跟在甘木的后面,走了出去。

  来到了升降机的门前,等了片刻,升降机到了,有两个人从电梯中走了出来,一见甘木,便立即站住了身子,等在一旁。

  甘木只是向他们点了点头,便跨进了升降机。那两个人的襟前,都扣着紫色的襟章——和指挥汉克的那中年人一样。

  由此可知,甘木在这里的地位,的确是非常之高,而且,我也已经料到,如今,他可能是带我去见比他地位更高的人——这个野心集团的首脑!

  果然,升降机在"十一楼"停了下来。我和甘木一齐走出,来到了那"死光灯"的面前。我曾经见过的中年人,及出现在死光灯的那一面,这一次,他手中握着一柄奇形怪状的武器。

  那种武器,看来有点像枪,但是我却可以肯定,自这种枪射出来的,一定不会是子弹,而是其他我所不知的致命东西。

  那中年人以这柄枪对准了我们的身后,事实上,我们的身后,并没有人。

  当时,我不明白他那么做,是甚么意思。但是我立即知道,他为了要放我进去,必须将"死光灯"熄掉极其短暂时间。

  而在那短暂的时间中,如果另有他人,想趁隙冲了进来的话,那么他便可以以手中的武器应付了!

  从这一点来看,这里防卫的严密,也真的到了空前绝后的程度!

  死光灯熄灭了,我明知在通过之际,绝不会有危害,但是在那十分之一秒时间中,心头仍不免泛起了十分恐怖的感觉来。

  我一经过死光灯,那强烈的光芒,便立即恢复,甘木并没有进来,当我走出几步时,回头看去,他已经向后,退了回去。

  这更令得我吃惊,因为甘木的职位,乃是首领的私人秘书。但是看情形,他和首领,却也不能随便会面。那中年人跟在我的后面,道:"向前去,向左转弯,在亮着红灯的那扇门中走进去。记住,若是乱走的话,你随时可在十分之一秒内,化为灰烬。"

  我道:"这样死法,也没有甚么痛苦,是不是?"

  那中年人阴森森地望着我,道:"谁知道呢?你要试的话,只管试一试。"

  他话一讲完,便退了开去。

  我当然不想自己变成灰烬,因此我照着他所说的,向前走去,在向左转了一个弯后,果然看到,在一排七八间房间的门上,有一扇,门楣上悬着红灯。

  我来到那扇门前,尚未曾打门,便听得门内传来一个人的声音,道:"进来。"

  我一听得那人的声音,心中不禁一惊,因为那两个字,乃是十分纯正的中国国语!我一旋门柄,抬起头来,向内看去。

  一看之下,我心中的好奇心,更是到达了沸点。

  只见那是一间只有丈许见方的小室,室中只放着一张椅子和一副茶几。茶几上有烟有茶。而那椅子对着的方向,则是一幅挂着帷幕的墙。

  当我一开门之后,帷幕自动向两旁拉开,我看到墙上,镶嵌着许多仪表,许多明灭不定的小灯,和许多在转动着的小轮子,看来像是有一具十分精细的电脑装在墙上。

  而除了这些之外,室内便更无一人。

  我正在发呆间,只听得在墙上的一个扩音器,又发出纯正的国语来,道:"请坐,请你原谅,我只能在这样的情形下,和你交谈。"

  我走前了几步,坐了下来,道:"中国人?"

  那声音笑了一下,道:"当然不,这时你面对着的,乃是一具自动的翻译语言的电脑,可以翻译世界上三十九种主要的语言。"

  我心中不禁苦笑!

  因为,我这时,的确知道这个实力如许雄厚的野心集团的首脑在讲话。但是,我不但不能见到这个人,无法看清他是甚么模样的人。而且,他是哪一国人,我也是难以弄得明白!

  通过了电脑,他的声音,被译为纯正的中国国语,他原来是操甚么语言的呢?俄文?英文?法文?德文?日文?还是他本来就是一个中国人?

  这时候,我当然不会去提出这样的问题的。因为我明知提出来也是没有用处的。

  那声音又道:"我知道,你一定渴欲和我作真正的会面,是不是?"

  我心中一愣,不明白他是如何会将我的心事知道得那样清楚。我感到在那样的情形,我也不必隐瞒,因此我便答道:"是。"

  那声音笑了一下,道:"只要你在这里有了好的表现之后,我是可以赐给你这个荣耀的,但如今,我们只能以这样的方式会面。"

  我心中虽然十分气愤,但是却也无法可想。因为这间房间中,只有我一个人,我想要发脾气也无从发起,我总不能将那具电脑打烂的。

  那声音又道:"我刚才,听到你和甘木的对话。"

  我冷冷地道:"那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在那一瞬间,我突然看到电脑上许多红红绿绿的指示灯,迅速地一明一暗,显得电脑的工作,十分忙碌。

  我燃着了一枝烟,那声音又道:"你说,我们并没有力量征服全世界,我不和你争辩,只是想叫你看一个事实,我已经命令各地准备执行这一任务给你看了。你应该感到荣幸,因为这将是震动世界的一件大事,但是却因为你不信我们的力量而发生的。"

  我心中骇然,道:"你想作甚么?是要毁灭一个城市,来使我相信你们的力量?"

  那声音道:"那还不致于如此严重,请你转过那边去。"我坐的那张沙发,本来就是可以转动的,我向右转了过去,只听得"嗤嗤"连声,整幅墙都向两旁移去,现出了一幅极大的萤光屏来。

  那萤光屏之大,也是使人惊奇的,它足有二公尺高,四公尺宽。

  那声音道:"这可以说是世界上最大的电视机了,而且,它的传播是依靠世上的科学家,尚未能发现的一种特殊无线电波,所以可以不受距离的限制。你仔细地看看,可惜还不是彩色的,但是再过一两年,便可以研究成功了——"

  (一九八六年加按:这样的大萤光屏,彩色的,早两年已经出现。)

  他一面说着,我已经看到,萤光屏上,光线闪动,不一会,一片汪洋,便已出现在我的眼前。而转眼之间,画面便由海洋之上,而转到了海底下。

  当画面还停留在海洋之上的时候,我看出那是一个阴天,海洋虽不是波浪滔天,但却也不十分平静。然而海底是不受影响的。

  我看到画面上所出现的海底,已是十分深的深海,因为有一些鱼类,是绝不能在浅海中看到的。

  我到那时为止,仍不明白那是甚么意思。

  只听得那声音道:"这是大西洋底,你仔细看,甚么东西来了?"

  我用心凝视着萤光屏,只见远处,有一条黑色的大鱼,向前游了过来。那条"大鱼"的样子,十分奇特,等到渐渐地近了的时候,我不禁目瞪口呆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指着萤光屏,想说甚么,但是,却又一个字也难以讲得出口!

  因为出现在画面上的,并不是一条"大鱼",而是一艘潜艇。

  而那艘潜艇,只要是稍为留心国际时事的人,一看便可以看出,那是属于哪一个国家所有,是用甚么力量来发动的。

  潜艇平稳地迅速地在海底行驶着,我的吃惊,也到了空前未有的程度。因为那种潜艇,是一个极强盛的国家的王牌力量。但如今,却这样赤裸裸地,毫无准备地暴露在人家的面前!

  在我骇然之极的时候,只听得那声音道:"你看清楚了没有,这是甚么?"

  我当时看到一个白色光芒,自海底冒出来。我直到此际,才大声叫道:"停止!停止!我相信你们的力量了!"

  但是,那声音却显得十分冷酷,道:"不,卫先生,我很知道你的性格,说是不能服你的,一定要叫你看,现在,就请你看!"

  潜艇仍然平稳地驶着,似乎根本未曾觉察到它已在极度的危险之中!而那灼亮的一团光芒,来势比潜艇迅速得多。

  因为发出的光芒实在太强烈,在电视的画面上看来,那只是白色的一团,就像以肉眼望向太阳一样,根本难以看得清那究竟是甚么东西。

  前后还不到半分钟,只见那灼亮的一团物事,已经贴在那艘形式优美的潜艇底部。而接下来,百份之一秒之内所发生的事情,令得我紧紧地抓住了沙发的靠手,身子竟不住在微微地发抖!

  只见那团灼亮的东西,才一贴了上去,那一艘庞大的潜艇,突然碎裂了开来,而且,立即成了无数的碎片,水花乱转,画面之上,成了一片模糊。

  那艘世界知名的潜艇,竟这样地被毁灭了。

  直到海水又恢复了平静,我才恢复呼吸。

  画面上根本已没有了潜艇的踪迹。

  (这艘潜艇的失踪经过,我想不必我来详细地叙述了,因为第二天,我在海底,看到了全世界的报纸,没有一份报纸不将这件事列作头条新闻的,只要是看报纸的人,都可以知道这件事了。潜艇的所有国,扬言要调查失事的原因,和打捞失事的残骸。但是我知道这是做不到的事情,因为在潜艇碎裂成那样的碎片而沉在海底之后,能打捞到甚么呢?)

  (一九八六年加按:这艘潜艇的真正失事原因,一直未曾查出,我对有关人提起过,可是他们不相信。)

  当下,我呆呆地站着,直到那声音又响了起来,道:"你看到了没有?"

  我颓然地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在那瞬间,我感到前所未有的疲乏,我以一个人将要熟睡时的声音和语气,疲倦地道:"看到了。"

  当我初入那海底建筑物之际:我还想以自己一个人的力量,来摧毁那个野心集团的。但如今看来,我显然是太天真了。


献花 x0 回到顶端 [12 楼] From:台湾中华电信 | Posted:2004-12-30 00:2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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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部:同归于尽的计划


  因为,那野心集团的力量,竟是如此强大!要知道,那艘潜艇本身,便是毁灭性的武器,但却在一秒钟内,便被毁灭了。

  我一个人,虽然有着极其坚强的信心,但是又有甚么力量来对付这样的一个掌握着高度科学技术的魔鬼集团呢?

  那声音得意地笑了起来,道:"如今,你已相信我们是有力量征服全世界,而不是没有力量了?"我的声音,仍是十分疲倦,道:"不。"

  那声音像是大感意外,道:"我愿意听你的解释。"

  我欠了欠身,道:"当你用到'征服'两个字时。我表示不同意。但是你如果选用'毁灭'这两个字,那我就同意了。"

  那声音沉默了好一会,才道:"卫先生,你不但是一个十分勇敢的人,而且具有过人的智慧。"

  我对对方的盛赞,一点也提不起兴趣来。

  那是因为我目前的处境,如今,对方即使说我是天神,我也依然是他们的俘虏!那声音续道:"你的想法,和我、以及我的一部份部下相同,我们要征服,而不要毁灭。"

  那两句话,使我知道,原来魔鬼集团之间,也有着意见上的分歧,首领和一部分人,想要征服,但另有一些人,大概是主张毁灭的。

  我勉力使自己发出了一下笑声,道:"那么,你只怕要失望了,因为你们所掌握的科学,虽然如此先进,却还未能做到征服人类的地步。"

  我立即发现,那首领的谈话艺术,十分高超,因为在不知不觉中,我已给他引得他所要交谈的话题上去了,他道:"不,我们已经有了这一方面的发现了,这也是你为甚么来到这里的原因。"

  我猛地一愣,想起了张小龙的发明。

  同时,我也想起了霍华德的话来,我的心中又不禁产生一线希望。

  因为霍华德正是无端端损失了一艘如此卓越的潜艇的国家的人。

  霍华德担负的任务,又是维护全世界的安全。虽然未知魔鬼集团的真正实力和详细的情形,但是,他却已经料到了魔鬼集团要利用张小龙的发明。

  由此可知,这个集团的一切,世上的人并不是一无所知的,或者,几个大国的最高当局,可能也已掌握了不少的资料了。

  我只能这样地想,因为唯有这样想,我的心情才能较为乐观些。

  我只是"嗯"地一声,算是回答那声音。

  那声音又道:"我们又不得不佩服中国人的智慧,因为自从有人类的历史以来,最伟大的发现是中国人所发现的,张小龙发现了人体的秘密,发现了生物的秘密,我相信你已知道他发明的内容了?"

  我是在霍华德处知道张小龙发现的内容的,我这时避而不答,道:"你与其佩服中国人的智慧,还不如佩服中国人的正义感更好些。张小龙的发现,是为了造福人群,而不是供你征服人类的!"

  那声音"哈哈"大笑了起来,道:"你又怎知道在我的治理之下,人类不会比现在幸福呢?难道你以为如今人类是在十分幸福的情形之下么?"

  我不出声,对他作消极的抗议。

  那声音道:"所以,你必须说服张小龙,叫他大量制造能控制人心灵,改变人性格的内分泌液,作为并不是我们组织中的一份子,你能够接受这样的一个任务,是十分光荣的事。"

  我笑了,真正地笑了,因为我感到十分好笑,道:"是不是事情成了之后,可以给我当远东警察力量的首长?"

  对方像是也听出了我语言中的嘲弄。

  那声音转为愤怒,道:"你必须去做,这对你和张小龙,都有好处。"我心中想了一遍,觉得目前唯一的方法,便是和他们拖下去。

  所以找道:"我可以答应,但是那需要时间。"

  那声音道:"我们可以给你时间。"

  我又道:"还有,不能有太严的监视。"那声音停了一停,道:"也可以答应。"我吸了一口气,道:"有一个问题,如果你不生气的话,我想提出来向你一问。"

  那声音道:"请问。"

  我道:"你们连张小龙一个人都征服不了,却在妄想征服全世界,你们难道不觉得自己的想法很可笑吗?"那声音呆了好一会,才道:"朋友,罗马不是一天造成的,任何事情,都有它的第一步,也是最困难的一步,我们如今正在努力说服张小龙。"

  我本来以为我的话,可以令得那人十分窘迫的。但是我却失望了,因为那人的口才之好,远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当然,人能够组织,领导这样的一个野心集团,不论他的意向如何,他总是一个极其杰出的人才。

  我顿了一顿,试探着道:"其实,你们何必强迫张小龙?"

  那声音立即道:"你这话是甚么意思?是其他人也有了类似的发明么?我们可以以最高的代价来获取它。"

  我道:"自然不是,我是说,你们掌握了张小龙全部的研究资料,大可以动员其他的生物学家,来帮你们完成这一任务的。"

  那声音道:"我不妨对你坦白说,由于工作上的疏忽,我们并没有得到张小龙的研究资料!"

  我一听得那人如此说法,心中不禁大吃一惊!

  我脑中立即闪过了一幕一幕的往事,那一晚,我在张海龙别墅中的事,先是我发现了张小龙的日记,将在实验室中取到的一大叠资料,放在枕头之下,接着,我看到了奇异的"妖火",接下来便是电灯全熄,毒针袭击,而当我再回到房间中的时候,那一叠文件不见了。

  我如今,已可以确定两件事:第一、那文件便是张小龙历年来呕心沥血的研究资料。第二、施放毒针,谋杀了许多人的,正是这个野心集团。

  照理,顺理成章,那一大叠文件,自然也应该落在这个野心集团的手中才是。

  但是,那人却说没有。

  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之下,那人没有理由不对我说真话的,我相信他的话。

  那么,那一大叠文件,又落在甚么人手中呢?难道,在那天晚上,除了我和野心集团的人物在斗智斗力之外,还有第三者么,这第三者,又是甚么样人呢?

  在那片刻之间,我心念电转,不知想起了多少问题来,但是我却得不到答案。

  那声音像是十分感叹,续道:"如果不是这个疏忽,我们得到了张小龙的研究资料,如今,也不必要你到这里来了。"

  我听出那人的语意之中,像是愿意和我详细倾谈,我便问道:"是甚么样的疏忽?"

  那声音道:"我们用一个巧妙的方法,使得张小龙以为他自己已得了严重的神经衰弱症。然后,我们又通过了一个心理医生,将张小龙轻而易举地带到了这里——"

  我插言道:"这一切,看来不都是天衣无缝么?"

  那声音道:"是的,但是,当张小龙到了此地之后,我们去搜寻他的研究资料,却是一无结果。"我听了之后,心中又不禁奇怪之极。

  因为,张小龙的研究资料,就放在他实验室的长台之上,几乎是任何人一进实验室,便可以见到的。他们如何会找不到的?这其中,一定另外还有着我所不知道的曲折。

  我没有和他多说甚么,只是道:"那当真是太可惜了!"那声音道:"但是,你要明白,即使我们得到了资料,而没有张小龙的协助的话。也是没有用的。这就像一本好的外科学教科书,不能造就一个好的外科医生一样,动物的内分泌,是最神秘的东西,我们必须借张小龙的手,才能完成这一切。"

  我道:"张小龙在你们这里几年了,你们是最近了向他表露了你们的意思的,是不是?"

  那声音道:"你知道的真不少,我不得不佩服你,但是你仍然必须听从我的指挥。"我想了一想,道:"好,我再去试一试。"

  我答应了他,那只是缓兵之计。

  因为我对这里的一切,实在还太生疏,不知道应该采取甚么样的步骤才好。

  那声音道:"好,甘木会带你到你的住所去,在那里,你可以详细地研究张小龙的生活、思想,以决定你的行动。"

  我当时,还不能确切地明白那两句话的意思,直到十分钟后,我才完全明白。

  因为在十分钟后,我被甘木引到了一间套房之中。那套房包括一间卧室、一个书房、一个小小的起居室,和一个美丽的女仆。

  那女仆因为太伶俐了,所以我一眼便看出她实则上,是负责监视我的。

  而在那书房中,有着一具电视机,张小龙在他自己房中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语,我都可以通过那具电视机,如同在他身边一样地看到,感受到,有时,当张小龙挥动拳头之际,我甚至会产生他会击中我的错觉。

  我决定甚么也不做,先以几天的时间,来看张小龙的生活情形,和尽量了解这里的一切,以便作逃走的准备。

  对于后一部份的工作,我几乎没有完成,我只是看出,那座设在海底的建筑物,有着极其完善的空气调节系统,令得空气永远是那样地使人感到舒服、思想灵敏和精力旺盛,我相信一定有阴性电子在不断地放出,使人的情绪开朗,工作能力增加。除了这一点外,我几乎甚么新的发现都没有。因为,每当我想出去的时候,那女仆便以十分温柔动人的笑容和坚决的行动,将我挡了回来。使我想发脾气也发不出来。

  但是,在接下来的三天中,我却不是一点收获也没有,至少,我对张小龙有了一定程度的了解。

  张小龙是一个真正的科学家,耿直、正义,他具有科学家应该具有的一切美德,他在以绝食进行抗议,然而,我看出他的绝食不起作用,因为每天有人来为他注射,三天来,他也丝毫未见消瘦。

  他曾大声叫嚷,决不容许他的发明,为侵略者所利用——从这一点来看,张小龙根本不明白自己是处在甚么样的环境之下,他一定以为自己是在某一个大国的控制之中。

  然而,张小龙也有着十分真挚的感情,因为当他喃喃自语,提及老父和他的姊姊时,他又会不由自主的泪水盈眶。

  我像是坐在张小龙身边一样地看清楚了张小龙的性格,也使我心中下定了决心:我一定要救张小龙出去!我个人的力量,难以和整个野心集团相抗,但是我想,如果尽我所能的话,救张小龙出去,只怕还有一二分的希望。

  三天之后,我向甘木提出,我愿意再去见张小龙。这一次,甘木派人将我带到张小龙的房间前面,我在张小龙的房门前,呆了几分钟。

  我想不出用甚么话来和张小龙交谈,方始能不被人家听得懂。

  我知道这里的中国人,可能只是我和张小龙两个,如果我用一种冷僻的中国方言和张小龙交谈,那么,超性能的电脑传译机也必然将束手无策。

  张小龙是浙江四明山下的人,我决定一进去,便以四明山一带的土语,与之交谈,那是一种十分难懂的方言,即使是在离四明山二百里以外的人听来,也像是另一国的语言一样。

  我推开门,走了进去。

  出乎我意料之外地,张小龙正伏在实验桌前,正在进行一些甚么工作,我咳嗽了一声,就以我想好的那种土语道:"我又来了,你不要激动,听我详细地和你说说我们两人的处境!"

  张小龙本来,正全神贯注地在从事着他的工作,我进来的时候,他根本是知道的,但是却一动也不动,直到我一出声,他身子才猛地震了一震,转过身来,以十分奇特的神情望着我。

  他望了我足有半分钟,才道:"出去!出去!快出去!"他用的语言,正是我用的那种,我立即道:"我不出去,因为你不知道我究竟是甚么人,而当你知道我是甚么人的时候,你就不会赶我出去了!"

  张小龙的面上神情,十分惶急,他的两双手,似乎在发抖,我看到他以一个塞子,塞住了一根试管,那试管中,约莫有着三CC的无色液体。他将那试管塞住了之后,才镇定了些,道:"那你快到我的房间去,我立即会来看你的。"

  我的乡谈,显然使得他对我的态度改变了。

  我十分高兴,迳自走进了他的睡房中,坐了下来。

  我坐下不久,便看到张小龙一面抹着汗,一面走了进来。我已经说过,这里的空气调节系统,十分完善,正常的人,在适宜的温度之下,是绝无出汗之理的,但张小龙显然是有甚么事,令得他十分紧张。

  他一进来,便指着我道:"危险,危险,危险之极!"他一连讲了三个"危险",最后一个,并且还加强了语气。一时间,我也难以明白他确切的意思是甚么。

  他在我的对面,坐了下来,又望了我一眼,眼前突然现出了怀疑和愤怒的神色,道:"你是甚么人?你以为用我故乡的方言和我交谈,便可以取信于我了么?"

  我淡然一笑,道:"你是不是信我,那是你的事情,我用这种方言与你交谈,是因为不想我们的谈话内容,给任何第三者知道。"

  张小龙仍然以十分怀疑的目光望着我,我不去理会他,开始自我介绍起来,而且,立即开始叙述和他父亲会面的经过,接着,便以十分简单的句子。说明了我到这里来,也是被逼的,但是我却有信心,和他两人,一齐逃出去!

  同时,我告诉他,这里是一个野心集团,有着征服世界的雄心,他们并不属于如今世上的任何一个国家。

  我在讲的时候,故意讲得十分快,而且,语言也非常含糊。

  我和张小龙的讲话,当然会被录下音,但由于我讲得又快又含糊,所以,除非他们能够找到一个四明山下的人,要不然,任何电脑,都将难以弄得明白我和张小龙在说些甚么。

  张小龙等我讲完,又望了我半晌,才道:"我凭甚么要相信你的话?"

  我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我将有关张小龙性格的一切因素都作了估计,但是我却忽略了一样:他那份科学家特有的固执!

  我只得道:"没有办法,你必须相信我。"

  张小龙道:"事情到如今为止,我不能相信任何人了。就算我相信你的话,我也不能同意你的办法,你身子矫捷,行动灵敏,你可以设法一个人逃出去,我自有我的办法对付他们的。"

  张小龙在讲那几句话的时候,态度十分严肃,而且,神情也十分激动。

  这使人看得出,他讲那几句话,并不是讲着来玩的,而是有为而说的。但是我实难想像张小龙会有甚么办法来对付他们。

  我道:"你不必固执了,你能够对付他们的,只不过是沉默或是绝食,那是毫无用处的事情。"张小龙昂起头来,道:"我没有必要向你说明我的办法,我看你如果一个人要走的话,要快点走才行,最好是在五天之内。"我又高声道:"我一个人不走,我要和你一起走。"

  张小龙"砰"地在桌上拍了一下,喝道:"我不走,我要留在这里,对付那些人面兽心的东西!"

  张小龙在讲那几句话的时候,神情更是激昂,像是他手中持着一柄宝剑,一剑横扫,便可以将所有的敌人,尽皆扫倒一样。

  我叹了一口气,道:"你不走,令尊一定会十分失望,十分伤心了。"

  张小龙呆了一会,道:"不会的,他非但不会难过,而且还会将我引为骄傲。"我听得他这样讲法,不禁也无话可说了。

  我们默默相对了片刻,我道:"那么,我是否能听听你的计划呢?"张小龙斩钉截铁地道:"不能,你出去吧,你也不必再来见我了!"

  我又呆了一会,才叹了一口气,站了起来,道:"张先生,这是十分可惜的事。虽然我连自己,也根本没有逃出此处的把握,但是我到这里来,却是受令尊所托,要将你带出去的。"

  张小龙的面色,显得十分严肃,只听得他沉声道:"你还不知我父亲的为人。"

  我不禁呆了一呆,道:"这是甚么意思?"

  张小龙道:"我父亲一生,最注重的,便是他家族的声誉,如果他知道他的儿子十分光荣地离开了他,他一定会感到高兴,更胜于难过的。"

  关于张海龙之注重家族声誉这一点,我自然毫不怀疑地同意张小龙的说法,因为如果不是张海龙过份地注重家声,那么张小龙失踪案件,也早已交给了警方处理,而不会落在我的身上了。

  我又呆了片刻,心中迅速地转着念头。

  我已经听出,张小龙像是准备和这个魔鬼集团同归于尽。当然,野心集团的触需,可能遍布全世界各地,但是,只要这个海底建筑物一毁灭,那么,蛇无头不行,这个野心集团,也会自然而然解散的。

  然而,张小龙只是一个"文弱书生",又毫无对付敌人的经验,他落到了野心集团的手中,似乎命定了只有被牺牲的份,怎能谈得上和敌人同归于尽?

  我一面想,一面望着他,只见他面上的神态,十分坚决,像是对他心中所想的,十分有把握一样。

  我又试探着道:"和敌人同归于尽,是逼不得已的办法,我们如果有可能的话,何不将敌人消灭了,再自己逃生?"

  张小龙呆了片刻,道:"多谢你的好意,但我知道没有这个可能。"我刚才的那几句话,其试探作用是多方面的。第一、试探张小龙是否真的要与敌人同归于尽;第二、我试探张小龙是不是真的已经掌握了可以和敌人同归于尽的方法;当然,如果可能的话,我还想知道,那究竟是甚么方法?

  从张小龙的回答中,我得到了两个肯定的答案,他的话,很明显地表示出,他不但有与敌人同归于尽的决心,而且,已掌握了同归于尽的方法。

  只不过那是甚么方法,他并没有说,我自然也不可能知道。

  而且,那正是我最百思不得其解的一件事。在这座庞大的海底建筑物中,有着至少上千个人,上千个房间,有着最严密的守卫,也有着最新式的武器。即使是调动世界上最精锐的军队进攻,只怕也不容易将之完全毁灭,而张小龙,他却那么肯定……

  霎时之间,我心中不禁替张小龙可怜起来。

  张小龙显然是没有办法和敌人同归于尽的,他之所以如此说法,而且态度又这样的肯定,那可能是因为他心中太想和敌人同归于尽了,以致在心理上产生了一种病态的幻觉,认为他自己的确有力量,来和敌人同归于尽。这种病态的心理现象,往往是导致一个人神经错乱的先声。我一想到这一点,不禁更为张小龙担心起来!因为事情发展的结果,极可能是他自己自杀死了,但是在死前的一刹那,他却还以为自己已和敌人同归于尽,而感到极大的满足!

  我想到此处,心头更泛起了一股寒意。

  我不再想下去,也不再说下去,只是默默地转过身,向门口走了出去,到了门口,我才道:"我还会再来看你的。"

  张小龙道:"你不必再来看我了,而你自己,如果能够逃出去的话,也最好就在这几天内逃走,要不然,我的毁灭行动一开始,你就也难免了!"

  我心中大是吃惊,当然,我的吃惊,不是因为张小龙的话,而是因为他讲话时的那种神态。他分明已经有了颠狂的倾向!

  我沉声道:"张先生,你要镇定些,事情总会有办法的。"

  张小龙的眼中,突然闪耀出智慧、勇敢和坚定交织的光芒来,道:"在你来说:'事情总会有办法的'这句话,只不过是一句十分空泛的话,但是在我来说,这句话却是可以实现的。"

  我呆了一呆,道:"张先生,这样说来,你已经有了具体的行动计划。"

  张小龙的回答,十分简单,只有一个字,道:"是。"我不得不直接地提醒他,道:"张先生,你不觉得这只不过是你心中的空想?"

  张小龙迅速地回答道:"在科学家的心中,是没有空想的,只有计划,将自己所设想的变成事实。"我道:"你明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张小龙倔强地昂着头,并不理睬我。

  我吸了一口气,道:"好,算你以为可能,我相信我们两人的交谈,在这里,不会有第三个人听得懂的,你的计划如何,为甚么你自己一定不能脱险,你可以和我说上一说。"

  张小龙摇头道:"不,这件事,只允有我一个人知道。"我正在对他的固执,感到毫无办法之际,忽然心中一亮,想出了一个对策来,立即道:"张先生,你不肯和我讲你的计划,而你又要和所有的敌人,同归于尽,那么,令尊怎样才能够知道你是如此光荣而死的呢?"

  张小龙呆了好一会,道:"我会有办法的,在我的计划实施之前,我会将它的内容,简略地写在一张纸上,将纸放在一个空瓶中,浮上海面去,这个空瓶可能在一个海滩上登陆,那么,我的行动,便自然也可以为世人所知了。"

  我的"妙计"又落了空。到了这时候,我已真正难以再劝得醒张小龙了。而且,根本连我自己也没有逃走的把握,就算劝得张小龙肯和我一起走了,那又有甚么用处呢?所以,我不再说甚么,出了张小龙的房间,经过了他的实验室。刚出实验室我便不禁一呆。只见两个持着我曾经见到过的那种似枪非枪的神秘武器的人,正在等着我,我一出去,他们便以枪口对准了我,喝道:"走!"

  我陡地一呆,道:"这算甚么,我不再是受托有重要任务的贵宾,而是囚犯了么?"

  那两个人道:"我们不知道,我们只是奉命,押你去见首领。"

  我耸了耸肩,虽然,那两人离得我如此之近,我要对付他们,绝不是甚么难事,但是目前,我却还没有这样的打算。

  我被这两个人押着,向前走去,不一会,来到了一间房间中,我看到了一个我没有见过的人,那人在我的眼睛上,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黑布,使我甚么都看不到。

  我的心中,只是在惊疑他们准备对我怎么样,而并不害怕。

  因为我知道,如果他们要杀我的话,那实是最简单不过的事情,绝不用那么费周章的。

  我被蒙起了双眼之后,又被人带着,走出了那间房间,有两个人,一左一右,扶住了我的手臂,在向何处走去,我并不知道。

  我只是计算着时间,几乎按着自己的脉搏,数到了七百三十次,也就是说,约莫过了十五分钟光景,便停了下来,我听得一个声音道:"将他面上的黑布除下来。"

  我一听得那声音,心中不禁为之一愣。

  是那纯正的国语,是那熟悉的声音,我不等身旁的两人动手,两臂一振,将两人推了开去,一伸手,扯下了蒙在我面上的黑布。

  我以为我一定可以看到这个野心集团的首脑了,怎知我料错了,我仍然对着那一副电脑传译机,也仍然是在我以前到过的那间房间中!

  我难以抑制我心中的怒意,大声道:"这是甚么意思,将我这样子带到这里来,是甚么意思?"

  那声音道:"是惩戒,卫先生,这是最轻的惩戒。"我抗议道:"惩戒我甚么,是我办事不力么?"那声音道:"你办事是否出力,我们不知道,因为你和张小龙之间的谈话,我们无法听得懂。"

  我心中暗暗欢喜,道:"我用的是张小龙故乡的土语,我相信这样,更可以打动他的心。"

  那声音道:"那完全由得你,你和张小龙的谈话,我们已全部录了音,你回到你的房中之后,我们会开放录音机给你听,你要用英文将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翻译出来,我们不容许你弄甚么狡狯,你要知道,要找一个听得懂你所说的那种方言的人,并不是甚么困难的事,你可知道么?"

  我心中又暗暗吃惊,他们要找一个听得懂四明山区土语的人,当然不是难事,大约至多只要两三天,便可以成事了。

  而且,即使我照实翻译了我和张小龙的对话,他们也一定会这样做的,因为他们实际上并不相信我。而我却并不准备照实翻译,而且准备胡诌一道。

  我的胡诌,大约在三天之内,可以不致被揭穿,而张小龙给我离开这里的限期,也是三天。

  也就是说,三天之内,我再不想办法离开这里的话,我将永远没有机会离开这里了。

  三天,对于焦急地等待甚么事情来临的人,可能是一个十分漫长的时间,但是在如今这种情形之下,对我来说,三天的时间,实在是太短促、太短促了。

  我心中一面想,一面道:"自然,你不要我翻译,我也早准备翻译的了!"那声音立即道:"这样说来,你在和张小龙交谈之前,便已经知道我们听不懂这种语言的了?"

  我心中一惊,道:"正如你所说,要找一个听得懂这种方言的人,不是难事。"那声音道:"自然,我们会找的!"

  我站了起来,道:"我可以不蒙上黑布,不由人押解,而回到我自己的房中去了么?"

  那声音道:"可以了!"

  那两个押我前来的大汉,早已离了开去,这是我已经注意到的了。

  因为,虽然我在离开这间房间之后,仍然会不可避免地被监视,但是没有那两个虎视眈眈的大汉在旁,我总可以比较自由地观察我所处的环境,和寻找我逃走的可能性。

  所以,我在一听得那声音说我不必再由人押解,便可以回到我的房间中时,心中便暗暗高兴。我立即站起来,向门外走去。

  我刚一到门旁,便听得那声音道:"你在回到你房间的途中,最好不要多事,因为我们还不希望你成为一撮灰尘!"

  我苦笑道:"你以为我能多事甚么?"

  那声音冷冷地道:"那就在乎你自己了。"

  我不再说甚么,打开了门,走了出去。没有多久,我便来到了那放射死光的地方,那中年人持着武器,监视着我,走出了禁区。

  我虽然曾两入禁区,但是这个野心集团的首脑,究竟住在何处,是何等样人,我却是一无所知,因为两次,我都是对住了电脑传译来和他交谈的。

  出了禁区,我来到了升降机的面前,没有多久,升降机的门,打了开来。

  我忽然想起,这个庞大的建筑物的每一个角落,都装有电视传真器,可以使得那首脑足不出户,便能知道所有的动态,掌握所有的资料。

  但是,在这架升降机,却不一定也装置有电视传真器!

  因为升降机并不大,四壁十分平滑,其间,绝不能藏下电视传真器的。我心中不禁怦怦乱跳起来。因为我的设想,如果属实的话,那么,在这个建筑物中,这升降机,乃是一个死角!

  (一九八六年加按:升降机中的闭路电视传真,如今普遍到了甚么程度,不必细表了。)

  固然,在这座庞大的海底建筑物中,可能根本不止一架升降机,然而,这架升降机,却可以给我利用来做许多事情!

  我一面心念急转,一面跨进了升降机。机内只有我一个人和司机。我打量着那个年老的司机片刻,然后,以日语说出了我所要到达的层数。

  司机回望了我一眼,默默地按着钮,升降机迅速地下降着。

  大约过了不到两分钟,那司机忽然道:"你是新来的吧!"他讲的自然也是日语,但是却带有浓厚的北海道口音。

  我立即也以带着和他同样乡音的声音道:"是的,从北海道来。"那司机出神地道:"北海道,北海道,不知怎么样了。"我道:"还是那样,你离开家乡,已经很久了吧!"

  那司机叹了一口气,道:"我——"

  然而,他只讲了一个字,电梯便已经停了下来,他也立即住口不言,我更不再问他,便走了出去,当我跨出升降机之际,我心中高兴到了极点!

  因为我的料想,已经得到了证实!如果升降机中,是有电视传真器,或是传音器的话,那么,那老司机是绝不敢和我讲话的,这观乎他在升降机一停之后,便立即住口一事,便可知道了!

  我虽然只有两三天的时间,来准备我的逃亡,但在这两三天中,我可以有许多次单独在升降机中的机会,我一想到"单独",便不期而然地想起了那个年老的升降机司机来。

  我本来是急急地向前走着的,但这时候,我一想到那司机,我的心中,突然闪过了一个十分大胆的计划,在那一瞬间,我不由自主,停了下来。

  当然,我只是停了极其短暂的一瞬间,因为我不想被任何人知道在忽然之间,我心中有了一个重要的决定。

  我回到了自己的房中,刚一坐下,便有人叫门,来人将一具录音机和一大盘录音带交了给我,我一面放着录音带,一面捏造着和原来的谈话丝毫无关的话,算是我在翻译我和张小龙谈话的内容。

  但是同时,我心中却在思索着,我刚才突然所想到的那个大胆的计划,是否可行。

  这个野心集团所掌握的尖端科学,毫无疑问,超乎如今世界的科学水准至少达三十年之多,但是他们却还是没有办法,窥测一个人的思想,我在想甚么,他们是不知道的。

  我首先想到的,是那个升降机司机的容貌,是最普通的一种,你可能对他凝视大半天,但是当他离去之后,你还是说不出他面上有任何特征来。

  这正是对我最有利的一点。

  我刚才,在跨出升降机之际,突然有了这样一个大胆的计划,也正是这一点所启发的。因为我自信自己的观察力,并不亚于任何人。但是,在我跨出升降机,想起那司机的时候,我却无法形容出他的样子来,只可以说他,满面皱纹而已!而皱纹,则是可以用最简单的化装,加在面上的!

  说穿了,也很简单,我的计划的第一步,便是将自己化装为那个升降机司机!

  那个司机,每天和这个庞大建筑物中的人会面,但是我想,大约没有甚么人去注意他的神态,更没有甚么人会去和他交谈。每一个人,跨进升降机,总只不过是说出自己所要到的层数就算了。


献花 x0 回到顶端 [13 楼] From:台湾中华电信 | Posted:2004-12-30 00:2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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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部:逃亡


  当然,我也曾考虑到,如何处置那个司机的问题,那只好暂时委曲他了,因为我已经注意到,那升降机是多年之前汉堡的出品,式样十分旧,是顶上有一个洞可开的那种,我可以将那个司机从那洞上塞上去,让他留在升降机的顶上。

  而当我摇身一变,成为一个司机之后,我便可以有机会自由来去,观察去路了!

  我身边总带着一些十分灵巧的化装工具,要化装成那个司机的模样,我相信只要在三分钟之内,便可以完成了,问题就是我要有三分钟单独的时间,不能被人发现。

  因为我心中在竭力地思索着我逃亡计划的第一步,所以,我口中虽然在不断地说着,但是说些甚么,我却连自己也不知道。

  等我将第一步计划,思索得差不多之际,我便站了起来,自答自问。

  我自言自语道:"噢,有一件事,我必须去见一见甘木先生。"

  我自然知道,我在这间房间之中所发出的每一个字,立即便有人会听到的。当监视我的人,听到我要去找甘木,他自然不会去阻拦了。

  所以,我一面说,一面便向门外走去,出了门,我直向升降机走去,同时,我伸手入西装上衣的一个秘密口袋中,略为摸索了一下,我所需要的化装品全在,我可以利用那些化装品,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

  当我等着升降机到来之际,我的心情,也不免十分地紧张。

  没有多久,升降机的门打了开来,里面只有那司机一个人。我心中暗暗庆欣,连忙跨了进去,直到门关上,我突然一伸手,已经拿住了那司机的腰眼,紧跟着,我左掌轻轻地在他的头际一砍,他整个人,便已经软瘫了下来,倒在一角。

  我连气都不透,按了最下层的按钮,让升降机向下落去,然后,我以快到不能再快的动作,将自己的衣服,和司机的衣服对换。

  令得我十分欣慰的是,那司机的身材,和我差不多,我一和他换完衣服之后,便踮起脚来,顶开了升降机顶上的那个小门。

  从那个洞望上去,可以看到升降机的顶上,有一盏红灯,粗大的铁缆,正像怪蛇一样地在蠕蠕而动,我将司机自那洞中,塞了上去,又将小门关上。

  这一切,化了我两分钟。

  而升降机早已到了底层,门自动打了开来!我是还未曾化装的,因此门一打开,我便变得随时随地,可以被人发现的目标了!

  我连忙一侧身,幸而,那一条走廊上没有人,升降机门的一开一台,只不过十秒钟。然而那十秒钟,却长得令人感到是整整一世纪!

  我连忙又按了最顶层的按钮,令得升降机向上升去,然后,我开始化装。

  又过了两分钟,我就成了一个满面皱皮的老人。

  当我化装完成之后,如果令那个司机,站在我的旁边,可能任何人都可以一眼便分出我和他原人的不同之处来的。

  但是,当我一个人,穿着司机的衣服的时候,我相信,我就是那个不能给人以任何深刻印象的老司机了,没有人会注意我和他之间,有甚么不同之处。

  我才在面上,划完了最后一道皱纹之际,升降机突然响起了铃声,那是有人要使用升降机了,我连忙将升降机开到有人召唤的那一层。机门打了开来,我抬头一看间,心头的紧张,不禁又到了极点!

  站在门口的,不是别人,正是甘木!

  我的计划,已经面临了一个严重的考验。甘木和那司机,同是日本人,如果甘木也不能认出我来的话,那么,我的计划,总算已成功了第一步。但如果给甘木认出的话,那就完了。

  门开后,甘木立即问道:"刚才是不是有人进来过?"

  我知道他问的是我。这证明他没有认出我。

  同时,我也知道,我在房间中的自言自语,已给监视我的人听到,并且立即转告甘木,说我要去找他。但是五分钟后,当甘木发现我还没有到,他便立即在搜寻我了!

  从这一点上,也可以看出这个野心集团组织之严密,和办事效率之高,也是到了空前的地步!

  我低着头,道:"有,不久前,就在这一层走了出去。"

  甘木和我讲的是日语,我也以日语回答他,当然,我的声音十分苍老,而且带着浓厚的北海道口音。如果说我的化装不是天衣无缝的话,那么我的声音,却是已摹仿到了维妙维肖的地步。

  甘木根本连看都不看我一眼,因为他是首脑的私人秘书,地位极高,但是我,却只不过是一个卑不足道的升降机司机而已!他只听到了我的声音,便再也不会怀疑我的身份了。

  甘木"嗯"地一声,转过身来。只见一个人匆匆地走了过来,道:"没有发现,不知他到甚么地方去了。"甘木又呆了半晌。道:"难道他误推了有蓝点的门?"那人道:"不会的,如果是这样的话,他固然化灰了,我们也一定可以收到警号的。"

  甘木向我挥了挥手,我连忙弯腰。又有人在召唤升降机了,我便将升降机开了上去。

  我心中的高兴,实是难以形容!

  因为我不但过了第一关,而且,我还知道,有着蓝点的门是危险的,是不可推动的。

  我完全担任着司机的任务,达三小时之久。在那二小时中,在升降机上落的人,都显得十分匆忙,我见了甘木不下五六次之多,他的面色,一次比一次来得焦急。

  我曾听得他对他人说:"一个人在这里消失,而不为人所知,是不可能的事。"当他讲这句话的时候,老天,我就在他身后半步处!

  三个小时之后,升降机停在底层,一个和我穿着同样衣服的人,走进了升降机,在我肩头上拍了一下,道:"该你休息了!"

  我含糊地应了一声,便走了出来。

  我计划的第一步完成了,现在开始第二部份,但是一开始,便遭到困难。

  我如今是一个休班的升降机司机,当然要休息。但是,我却不知道自己,是住在甚么地方的!我抬头仔细打量四周围的情形,只见那是一条极长的走廊。

  在走廊的两旁,全是一扇一扇的门,那情形就有点像如今的大厦一样,但是每一扇门,全都关着。我当然不能去找人来问,问我自己住在甚么地方,因为这样一来,便露出马脚来了。

  我只好慢慢地走着,用最慢的速度,希望遇到甚么人,自动和我搭讪,同时,我又仔细地看着每一扇门,希望门上有甚么标□。

  但是过了很久,我却未曾遇到甚么人,也没有在门上看出甚么线索来。

  当我将要来到了走廊的尽头之际,我才听得身后有人叫道:"久繁!久繁!"

  我不知道"久繁"是甚么人,但是我却听得出,这是一个日本人的名字,我心中不禁一动,这是不是在叫"我"呢?

  因此,我连忙停了下来。

  我还未曾转过身,肩头上便被一个人,重重地击了一掌。这一定是一个喜欢恶作剧的家伙,要不然,他招呼人的时候,绝不会下手如此之重的。我假作一侧身,几乎跌倒,然后口中咕噜了一声。

  那人道:"久繁,下班了,再去喝一杯吧。"

  那人果然是在叫我,我的名字,现在是"久繁"。我点了点头,道:"好。"那人"格格"笑了起来,道:"甘木,你的同乡,送了一瓶美酒给你是不是?"

  我仍然含糊地道:"是。"那人道:"那么,今天在你那里干杯了?"

  他的话,正中我下怀,我立即道:"好!"

  那人兴高采烈地走在我的前面,我倒反而跟在他的后面。他和我讲了许多句话,但是他是甚么样人,我也没有看清楚,这说明他和"我"——久繁,一定是太熬了,熟到根本用不着一面讲话一面望着对方的地步,而如今他一定也不知道带着一个根本不识路途的人,在到久繁的房间中去。

  没有多久,他便在一扇门前,用力一堆。

  那门竟是开着,被那人应手推了开来,门一开,里面的灯光,便着了起来。

  我看到房中的陈设,十分舒适,我知道在这里的人,物质生活,一定可以得到高度的满足。

  一进了房间,我将门顺手关上。那人也转过了身来。

  他一转过身来,便望定了我。

  我可以断定他也是日本人,约莫三十多岁,身上所穿的,是工程人员的衣服,他望着我的面,而他的神色,则怪异到了极点!

  我知道那人已经看出了站在面前的人,和真正的久繁的不同之处。

  但是我从他的神情上看来,却又可以知道他心中,并不能肯定我不是久繁。那是因为久繁的模样,实在太普通了。普通到了虽然久繁和他极熟,但是却也不能在他的脸中留下甚么明确印象的缘故。更何况,我的化装,至少也有四五分相像。

  那人揉了揉眼,以手在额角上拍了拍,道:"老天,你是久繁么?"

  我心中一方面十分紧张,一方面却暗暗好笑,道:"你以为我是甚么人?唉!"我一面说,一面以手去捶自己的腰骨。

  我曾经观察过久繁的许多小动作,而捶腰骨则正是他作得最多的小动作!我才捶了两下,他便道:"你真是久繁,我们才一天不见,你好像变了!"

  我道:"那怕是你对我本来就没有甚么印象吧!"那人摇头道:"不!不!酒在那里?"

  酒在哪里?这一问可问得不错,酒在哪里?我怎知道?我只好在人们习惯放酒的地方去找,不一会,就给我找出一滴威士忌来。

  那人也不等我去拿杯子,一手将酒抢了过来,"嘟"、"嘟"就喝了两大口,一面喝,一面叫道:"好酒!好酒!"叫完又喝,转眼之间,一大瓶酒,已喝去了一大半。

  我这才想起,我应该止住他了,因为我现在是久繁,久繁一定也是一个酒鬼,焉有酒鬼任人喝酒,而不去抢过来之理?

  所以,我立即一伸手,将他推得倒在沙发上,同时,将酒抢了过来,也对住了瓶口喝了两口。再去看那人时,只见那人躺在沙发上,眼中已有了醉意,讲话的舌头也大了。

  只听得他道:"久繁,只有在你这里,才可以讲几句话,因为你是电梯司机,所以没有人注意你,我相信甘木也常来,所以他才送酒给你,是不是?"

  我含糊地听着,那人的话,又给我知道了一个事实,在这个集团之中,除了最高首脑之外,几乎人人都是被监视着的,连地位高如甘木,都在所不免,由此便可见一斑了!

  我又道:"你可别甚么都说!"

  那人道:"自然不会,只要事情成功了,我就可以接管三菱、三井两大财团的所有工业,我当然要努力工作,但是如今,我却想家!唉!"

  我心中实是又好气好笑。所谓"可以接管三菱、三井两大财团管辖下的所有工业",那当然是野心集团对那个人的许诺。由此可知道这个人的地位并不高,因为野心集团对我的许诺,是远东地区警察的力量首长,那当然比他的地位高得多了!

  我也跟着叹了一口气,道:"谁不想家?"那人忽然欠身坐了起来,道:"久繁,拿酒来!"我将酒交了给他,他又猛喝三口,涎沫和酒,一齐从他的口角处流了下来,他也不去抹拭。

  他将三口酒吞下之后,才道:"久繁,你可想得到,我今天几乎离开这里了!"

  我听了之后,心中不禁猛地一动,道:"甚么?"

  他又摇了摇头道:"我几乎离开了,如果我已经有了决定的话,现在,弥子已经在我的怀抱之中了!"弥子一定是他的妻子或者情人,我想。我立即道:"那你为甚么不走。"

  他抬起头来,道:"久繁,如果你去,我也走!"

  那人讲的虽然是醉话,但是我却看出他想念弥子的力量,可以令得他做出任何事情来的。我说道:"你怎么能走?告诉我,我年纪比你大,一定可以给你下定夺的。"

  那人又再饮了几口酒,晃着酒瓶,道:"总工程师最近发明了一种东西,叫做'鱼囊',是塑胶制造的,样子像一条大鱼似的胶套,人们在那胶套中,操纵控制杆,便可以达到每小时八十里的速度,像鱼一样在海中游行。"

  我越听,心中便越是欢喜!

  但是我却故作镇静,打了一个哈欠,道:"那也不行,你有这种'鱼囊',你也出不了这里啊!"

  那人突然一伸手,握住了我的手腕,道:"久繁,我告诉你,制造'鱼囊'的最后一道工序,是由我负责的,而且,每一具'鱼囊',在经过最后一道工序之后,要在海底试用,这也是我负责的,我已经计算过,只要七小时,我就可以见到弥子了!七小时!弥子!七小时!"他讲到这里,突然唱起一首古老的日本情歌来。

  那首日本情歌,是说有一双情侣,一个在海的一端,一个在另一端,为大海所阻,日日相思,不能得见。音调十分沧凉。

  他唱了几句,我就和着他唱。等到唱完,我拍了拍他的肩头,道:"弥子不知是不是也在唱同样的歌,或许她以为你已经死了,正在唱另一种歌呢!"我一面说,一面哼了几句日本哀歌。那日本人的感情冲动,显然到了极点!

  他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双臂张开,叫道:"弥子,五郎来了,弥子,五郎来了!"我见时机已快成熟,立即走了上去,大姆指在他的"太阳穴"上,轻轻地按了一下。

  那一按的力量,如果恰到好处的话,可以令得醉酒的人,头脑略为清醒些,但是却又不会酒醒。我一按之后,他打了一个冷震,忽然"呜呜"哭了起来。

  我沉声道:"五郎,你是不能离开弥子的,弥子对你来说,比一切都重要!"我在讲那几句话的时候,双眼直视着他,同时,我所用的声调,也十分低沉。五郎立即重覆我的话,道:"弥子比一切都重要。"

  老实说,我对于催眠术,并没有甚么了不得的心得。但这时,五郎的精神状态,显然已处于一种十分激动,任人摆布的情形之下,我修养并不高的催眠术,在他的身上,也立即起了作用!

  我心中大喜,又道:"她比一切都重要,比三菱三井财团还重要。"五郎一面流着泪,一面重覆着我所说的话。我又道:"你要用一切办法,离开这里去见她!"五郎立即道:"是。"

  我又道:"那鱼囊,你是知道操纵方法的,为甚么你不利用它去见弥子?你已经不爱弥子了?"五郎歇斯的里地叫了起来,道:"不!不!我爱她!"

  我唯恐他的叫声,被外面的人听到,忙道:"低声!那你就应该去找她,我是久繁,你最好的朋友,我愿意和你一起走,鱼囊是你掌管的,你可以顺利地离开,七小时之后,你便能见到弥子了,你知道了么?"

  五郎止住了哭声,道:"知道了。"

  我又加强心理上的坚定,道:"你必须这样做,只有得到了弥子,你今后才幸福!"他点了点头,表示同意。我道:"事不宜迟,我们该走了。"

  他向门口走去,开始几步,步法十分踉跄,但是到了将门打开之后,他的步法,已经十分坚定了,我跟在他的后面,一直到了升降机旁。

  五郎按了铃,等升降机的门打开之后,接我班的那人,以奇怪的眼光望着我们,五郎道:"顶层!"

  升降机向上升去,我缩在升降机的一角,只见五郎的胸脯起伏,显见他心中十分紧张。一个人在接受催眠的状态下,去进行平时他所不敢进行的事,心情的确会激动的,也就是说,到目前为止,一切进行得十分顺利。如果我只能就此离开这里的话,那么一切都进行得太顺利了!

  不一会,升降机便停了下来,我和五郎跨出了升降机,不一句,他已停在一扇圆形的钢门之前。

  在那扇门之旁,有一个刻着数字的刻度盘,五郎转动着那刻度盘,我注意他转动的次数,发现那是一个七组三位数字组成,共达二十一个数字之多的密码。也就是说,如果不是知道这个密码的人,即使活上一千年,也是无法打得开那扇门的。

  五郎当然是熟悉那号码的,但是他也足化了近三分体的时间!

  在那三分钟中,我的心跳声,甚至比五郎轰动刻度盘时所发出来的"格格"声更响。

  因为那是最紧张的一刹那,只要有人看见,我和五郎全都完了,而我也永远不能再找一个这样逃走的机会了。也就是说,我将永远和可爱的世界隔绝了!

  好不容易,像过了整整十年一样,才听得"卡"地一声,五郎停了手,我和他一齐推开了那扇圆门。

  圆门之内,一片漆黑,只见五郎伸手,在墙上摸索了一会。电灯便着了。

  我看到在我们的前面,有一条宽可三尺的传动带,当五郎按动了一个钮掣之后,那条传动带向前移动起来,五郎拉着我,站了上去,我们两人便一齐向前移去。我四面看看,全是一些我叫不出名字来的仪器和工具,那里显然是一个工作室。

  我心中的紧张仍然丝毫未懈,在传动带上,约莫又过了三分钟,我们便在另一间工作室中了。

  那间工作室的一幅墙上,有着五个径可两尺的大圆洞,也不知是通向何处的。而在地上的三个木架上,则放着三件我从来也没有见过的东西。

  那东西,长约两公尺,形状像一条被齐中剖开的大鱼,但是那"鱼皮"却有五公分厚,我伸手去摸了一摸,好像是橡皮,但是却柔软得像棉花一样,那显然不是橡皮,而是一种新的聚氯乙稀的合成物,是陆地上所没有的一种新东西。

  在"鱼皮"里面,像是一个十分舒服的软垫,按照人的曲线而造的,人可以十分舒服地睡在里面,而我可以看得懂的,是一个氧气面罩,还有许多仪器,我却完全不懂。

  五郎仍然被催眠的状态之中,他站在那三具物事面前,道:"久繁,这就是可以使我们离开这里的'鱼囊'了!"他一面说,一面爬进了那东西之中,只听得十分轻微的"拍"地一声过处,那东西便合了起来,十足像一条大鱼。

  这时候,我已经知道这具所谓"鱼囊",实际上就是一艘性能极佳,极其轻巧的单人小潜艇"我心中的高兴,实是无以复加。

  我从鱼体头部的透明部份望进去,只见五郎正舒服地睡在"鱼囊"中。

  我拍了拍"鱼囊",道:"五郎,你出来。"

  "鱼垂"又从中分了开来,五郎翻身坐起,道:"这鱼囊的动力,是最新的一种固体燃料,从硼砂中提炼出来的。任何人均可以十分简单地操纵它。"

  我忙道:"你尽快地教一教我。"

  五郎以十分明简的语言,告诉了我几个按钮的用途,又向墙壁的几个大洞指了一指,道:"只要推进这五个大洞中的任何一个,按动鱼囊的机钮,就可以像鱼雷一样地射出去的了!"

  我沉声道:"他们不会发觉的么?"

  的郎道:"当然会,但是这鱼囊是最新的设计,速度最快,当他们发觉的时候,已总没有甚么东西可以追得上我们了。"

  我又四面看了一眼,道:"如今我们在这里,难道不会被人发觉么?"

  五郎道:"我想他们想不到在下班的时间,我还会到这里来,所以没有注视我,当然,我们仍可能为他们发现的,只要监视室的人,忽然心血来潮,按动其中的一个钮掣的话!"

  我一听,不禁更其紧张起来,道:"那么我们——"

  我本来想说的是"我们快走吧。"但是我话才说了一半,便突然停住了口。

  五郎本是在被我催眠的情形之下,他的一切思惟活动,均是根据我的暗示在进行着的,我突然地停了口,他便以充满着犹豫的眼光,望定了我。

  我心中猛地想起了一件事,所以才使我的话,讲到一半,便不由自主地停了口。

  但是,我所想起的那件事,对我和五郎来说,都带有极度的危险性,因此令得我心中犹豫不已!

  催眠术之能成功,完全是因为一种心灵影响的力量,当你的意志力强过对方的时候,你就可能令得对方的思想,受你的控制。

  但是,当你自己犹豫不决之际,你就失去了控制对方的力量了。

  这种心灵影响,心灵控制,究竟是来自一种甚么样的力量,这件事,至今还是一个谜,就像外太空的情形究竟如何一样,人类目前的科学水准根本无法测出正确的结论来。

  当时,我心中在犹豫不决,而且,我对催眠术的修养,本来就十分肤浅。因此,我根本未曾注意到五郎的面上神情,出现了甚么变化。

  直到五郎突然发出了一声尖叫,我才陡地吃了一惊,我连忙抬头向五郎看去,只见五郎面上,那种迷茫的神情,已经消失,而代之以一种凶神恶煞的神态。

  只听得他怒叫道:"久繁,你在搞甚么鬼?是我带你来的么?"

  我一听得他忽然讲出了这样的话来,便知道我对他的催眠控制已经失灵了!

  我心中不禁忡忡乱跳,因为如果五郎的态度如果改变的话,那么我的逃亡,也就为山九仞,功亏一篑了!我一面暗作准备,一面道:"五郎,你怎么啦?我和你一齐走,你去看弥子!"

  从五郎的口中,爆出了一连串最粗的下流话来,他一个转身,扑向一张装有许多按钮的桌子。

  我不知道他此举的具体目的是甚么,但是我却可以肯定,他在脱离了我的催眠力量控制之后,又感到三菱三井属下的全部工业,重要过弥子,因此将对我有不利的行动了!

  所以,他只向前扑出了一步,离那张桌子还有一步距离之际,我立即扑了上去,我只是一掌轻轻地砍在他的后颈之上,他的身子便软瘫了下来,跌倒在地上了。

  我知道我那一掌的力道,虽然不大,但五郎本就受了太多酒精的刺激,他这一晕,在三小时之内,是不会醒过来的。

  我吸了一口气,站定了身子。我知道我将五郎留在此处,可能不十分"人道",因为五郎被这个集团中人发现之后,一定会受到极其严厉的惩处。但是我转念一想,却又心安理得,因为五郎并不是甚么好人,而且,他如够狡狯的话,一定会为他自己辩护的。

  如今,我剩下来的事,似乎就只是跨进"鱼囊",移动身子,将鱼囊置于发射的弹道中,离开这里就可以了,

  然而,事实却并不是那样简单。

  如果事情是那样简单的话,我这时,早已和五郎一齐置身于大海之中,而不会有如今那样的局面了。刚才,五郎之所以能够摆脱我对他意志的控制,是因为我心中突然产生之犹豫之故。

  而当时,我心中之所以突然犹豫起来,是因为我想到了我已有了逃走的可能,是不是应该邀请张小龙和我一起走呢?

  当时,我想到这一点的时候,不仅考虑到我自己,而且也考虑五郎的安危。如今,我当然不会再去顾及五郎了,然而我却不得不为自己考虑。

  我绝不是自私的人,但是,如果牺牲了我自己,而于事无补的话,这种盲目的牺牲,我却是不肯作的。

  我知道我如今,是处在生或死的边缘,死亡可能随时来临,因为正如五郎所说,监视室的人,随时可以发现这里的情形的。

  但是,我仍要抽出两分钟的时间来,全面地考虑一下,因为,事情关系着一个全人类体杰出的科学家。

  我知道自己还有机会走出去,到张小龙住处的门口,在那一段时间中,我就算被人发现,也不要累,因为我是久繁——一个卑不足道的升降机司机。

  但是,如果我进入张小龙室中的话,那我便非受人注意不可了。

  因为,这野心集团对张小龙的监视,不可能是间歇的,而一定是日以继夜的。

  只要他们一注意到了我,自然便可以发现我是乔装的久繁。

  自然,接之而来的是:一切皆被揭穿,非但是张小龙走不了,我也走不了。

  而如果我不顾张小龙的话,只要我爬进"鱼囊",我就可以藉着最新的科学发明,在海底疾航,五郎告诉我,在鱼囊中有着自动导航仪的设备,那么,全速前进的话,四小时之间,我就又可以和霍华德,和张海龙见面了!

  无论从哪一个角度看来,我都应该立即离去,而不应该去找张小龙的。

  但是,我却是一个倔强的人,有时,倔强到不可理喻的地步,像那时候,我便以为,只要有逃走的可能,我就不应该抛弃张小龙,独自离去,我要去碰碰运气,虽然这看来,是毫无希望而且极度危险的,但是,我还是要去试一试!

  或许,我就是俗语所谓"不到黄河心不死"的人吧。

  我向倒在地上的五郎看了一眼,又向张开着,可以立即送我到自由天地的"鱼囊"看了一眼。然后,我一个转身,便向外走去。

  在门前,我站了一会,将开门的密码,记在心中,小心地续述了一遍。

  然后,我拉开了门,立即又将门关上,一跃身,我已离开了那扇门有三四步的距离了。

  现在我是安全的,因为没有人看到我从那扇门中出来,我又以久繁的步法,来到了升降机之前,不一会,升降机的门打开,我走了进去,向那司机,说了张小龙所住的层数。那司机咕哝着道:"你还不休息吗?"我只得含糊地地应着他。

  升降机上升着,但是,未到张小龙所住的那一层之间,突然又停了下来。

  我心中猛然一凛,连忙侧身而立。

  只见门开处,甘木和另一个人,跨了进来!

  在那片刻之间,我的心跳得像打鼓一样,甘木一进升降机,便厉声道:"久繁,你已经下了班,还不休息么?"

  我将头低得最低,道:"是!是!"

  甘木又道:"卫斯理突然失踪,如果不是我向你一力担保,你要受严厉的盘问!"

  我心中暗忖,这时在升降机顶上的久繁,如果听得到甘木的话,那他一定会十分感激甘木的了。而我当然也一样地感激甘木,因为我如果遭受到严厉的盘问的话,我一定也会露出马脚来的。

  我又道:"是!多谢甘木先生!"

  甘木"哼"地一声,转过头去,和他同来的那人道:"张小龙总算识趣,已答应和我们合作了!"那人道:"是啊,我们派驻在各地的人员,也已接到训令,要他们尽量接近各国的政治首脑、军事首脑和科学首脑!"

  甘木搓了搓手道:"只等张小龙将大量的黑海豚的内分泌液,离析出来后,我们征服世界的目的,便可以达到了!"

  那人"哈哈"地笑了起来,道:"张小龙接受了世界最高荣誉公民的称号,便心满意足了,他当真是傻瓜,哪像你那样,可以得到整个亚洲!"

  甘木在那人的肩头上一拍,道:"你呢,整个欧洲!"

  那人发出了一下愉快的口哨声。

  从甘木的这句话听来,那人一定是和甘木同样地位的野心集团首脑的四个秘书之一。

  而且,我更知道,原来他们是准备以海豚的内分泌液来改变他们要操纵的人。海豚本来是智力十分高的动物,也是最容易接受训练的动物,的确是最理想的动物之选了。

  同时,我的心中,也不禁阵阵发凉。

  因为,我冒着那么大的危险,想去邀请张小龙一齐离开这里。但是,张小龙却在最后关头,愿意和这个野心集团合作了!

  幸而我在升降机中,听到了甘木和那人的对话,要不然,我冒着生命危险去找张小龙,不是变成了自投罗网么?

  但是,在刹那间,我的心中,却一点也没有庆欣之感,我反而感到十分痛心,十分难过,因为张小龙这一答应和野心集团合作,不但人类将要遭受到一个极大的危险,而且,这是一个个人尊严的崩溃。我对张小龙,本来是有着极度的信念的,但是如今,他却在强者的面前屈服了。

  在甘木和那人得意忘形的笑声之中,我头胀欲裂,几乎忍不住要出手将他们两人,一齐杀死。

  但是我却竭力地控制着自己的感情,不让自己那么做,因为我要活着离开这里——我已经有了离开这里的可能性了。

  而且我离开这里之后,我将是第一个知道人类已面临着一个大危机的人。

  幸而甘木和那人先离开了升降机,才使我的忍耐力,不至于到达顶点!

  我连忙吩咐那升降机司机,再到最低层去,那司机叫道:"老天,久繁,你究竟在搞甚么鬼?可是喝得太多了么?"

  我忙道:"帮帮忙吧,我要去找五郎!"

  那司机摇了摇头,显然是他心中虽然感到奇怪,但是却并不怀疑我,我不断地伸手捶着自己的腰际,不一会,升降机又到了底层。

  我紧张得屏住了气息,跨出了升降机,等到升降机的门关上,我才如一阵风也似,掠到了那扇钢门的门口,根据我的记忆,转动那个刻度盘。

  我已经说过,那是一组由廿一个数字组成的密码,即使是五郎,也是要化三分钟的时间。

  我手心冒汗,尽量使自己的手不要震。

  我曾经经过不少惊险的场面,但是却没有一次像如今那样吃惊的。那是因为,如今的成败,不仅关系着我一个人,而且,关系着整个人类今后的命运!

  我转动了约莫两分钟,才转到了第十六个号码上。也就在此际,我的身后,传来一阵"阁阁"的皮靴声,那声音自远而近,来得十分快。

  在声音刚一传入我耳中之际,我便想躲避。

  但是,在我一个转身之间,我发觉已经迟了。

  一个人已经转过了墙角,离我虽然还有十公尺左右,但是他毫无疑问地可以看到我了。我连忙又转过身去,停顿了几秒钟。

  在那几秒钟之中,我全身肌肉僵硬,几乎连心脏也停止了跳动。

  只有我的大脑,还在拚命地活动着,思索着对策。


献花 x0 回到顶端 [14 楼] From:台湾中华电信 | Posted:2004-12-30 00:2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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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部:双重性格人


  来的是什么人,我不知道,但是我却已经被他发现了!他会对我怎样呢。当他来到我的身边之际,我又应该怎样呢?

  在那几秒钟之内,我想了不知多少事,然后我才继续转动刻度盘。

  转动刻度盘的"格格"声,和来人皮鞋的"阁阁"声,交织成为最恐怖最恐怖的声音。又过了一分钟,二十一个数码都已转完,那扇门也已经可以打开来了。

  就在这个时候,我觉得出,那人也在我的身后,停了下来。

  只听得有人以十分冷酷的声音道:"五郎,开夜工么?"我含糊地应道:"是。"那人又道:"有上峰的夜工许可么?"我心中猛地吃了一惊,但是我仍然十分镇定(连我自己心中也在奇怪,何以我会那样镇定的)我道:"有的!"

  那人道:"公事公办,五郎,将许可证我看看。"

  我道:"好!"我一面说,一面伸手入袋。

  也就在那一瞬间,我膝头抬起,顶在门上,将那扇钢门,顶了开来,几乎且在同时,我转过身去,看到了一张十分阴险的脸。

  然而,那张脸却绝对没有机会看到我,因为我才一转过身去,手扬处,一掌已经劈向那人的头旁,我听得那人颈骨断折的"格"地一声,我立即拖住了他,进了钢门,将钢门关上。

  我一将门关上,立即便将那人的身子,放在地上。

  然而也就在此际,我却又陡地呆了一呆!

  只听得在那人所戴的一只"手表"之上,传出了一个十分清晰的声音,道:"二十六号巡逻员,五郎怎样了?二十六号巡逻员,五郎怎样了!"

  我根本不及去模仿那人的声音回答询问,我只是在一呆之后,身形展动,飞掠而出,掠过了传动带,来到了一具鱼囊的旁边。

  当我到达鱼囊旁边的时候,我听得走廊上,叫起了一阵惊心动魄的尖啸声,同时,突然有扩音器的声音,传了过来,声音十分宏亮惊人,道:"卫斯理,快停止,你不会有机会的!"

  如果我是心理不健全的人,给扩音器中的声音一吓,犹豫了半分钟或是一分钟的话,那么,我可能真的没有机会了。但现在,我仍是有机会的。

  所以,我对那警告,根本不加理会,抱着"鱼囊"来到发射管前。

  我的动作十分迅速,大约只有十五秒到二十秒的时间,我已经进了五个发射管中的一个,我进入鱼囊,同时,红灯亮处,我可以十分清楚地看到我面前的各种仪表和按钮。

  我立即根据五郎所说,按下了一个金色的钮掣。

  在我刚一按下那钮掣之际,我还听得扩音机叫"卫斯理",同时,听得那扇钢门,被"砰"地撞了开来的声音。

  按钮一被按下,鱼囊在发射弹道之中,迅速地向前滑出。起先,还觉得有极其轻微的震荡,六七秒钟之后,明灭的黄灯,告诉我"鱼囊"——这最新设计的单人潜艇,已经在海底航行了。

  我从前面的不碎而且可以抵抗海底高压玻璃片中,向外望去,外面已是黑沉沉的海底,鱼囊以极高的速度,在海底飞掠而出。

  大约过了两分钟,面前犹如明信片大小的电视机,忽然又亮起了绿灯,我打开了电视机,只见在海底,有接连不断的爆炸,水泡不断地上升,看情形,那爆炸就在我那具鱼囊之后不远处发生。

  我当然知道,那是野心集团研发,企图将我和鱼囊一齐炸毁的鱼雷。

  但是我记得五郎的话:这是最新的设计,没有什么东西,在海中可以达到那么高的速度。也就是说,我所在鱼囊之中,一从弹道中弹入了海中,我便是安全的了,没有什么鱼雷,可以追得上我!

  我操纵着这具奇异的"鱼囊",一直向前驶着,直到半小时之后,我才开始使用它的自动导航系统,我知道要回家,大约只要六小时就够了。

  连日来,我异常紧张的心神,到这时候,这才略为松了一松。

  我已经想好了一切的步骤,一上岸,我就找霍华德,立即将我的经历告诉他,报告国际警方的最高首脑,然后,才转告各国的首脑。以后的情形如何,那就不是我的能力所及的了!

  我想起张小龙终于和野心集团合作一事,心中仍是不绝地痛心。

  同时,我感到十分为难,因为,在我上岸之后,我将不知如何将这件事和张海龙说好!

  张海龙是那么相信他自己的儿子,威武不屈之际,他心中纵使伤心,但是老怀亦堪安慰。

  但是,当他听到他儿子竟甘心将他的惊天动地的新发明,供野心集团利用之际,那么,他又会感到怎样呢?可怜的老人!

  二小时的时间,在我烦乱的思考之中,很快地便溜了过去。

  在升出海面,利用潜望镜的原理,摄取海面上的情形的电视机的萤光屏上,已出现了我所熟悉的海岸,我不敢令得"鱼囊"浮出海面,以免惊人耳目,我在一个深约十公尺的海底,停下了"鱼囊",同时按动钮掣,"鱼囊"裂了开来,成为两半。

  我在水中,向上浮了起来,游上了岸。

  我又看到了青天,看到了白云,呼吸到了一口自然的空气,我忍不住大声怪叫了起来。

  这里是一个小岛的背面,在夏天,或许会有些游艇来,但现在却冷僻得可以。

  但是我知道,只要绕到了岛正面,便可以有渡船,送我回家去。所以,我将外衣脱了下来拧干,重又穿上。自从我那天离家被绑,直到今日脱险,那几天的时间,简直像做梦一样。我相信,如果我不是有一具"鱼囊",可以为我作证,我是来自一个具有陆地上所没有的,高度文明的地方的话,那么,我将我的经历讲出来,人家一定以为我在梦呓了!

  我向那小岛的正面走去。然而,我才走了几步,便听得海面之上,传来了一阵急骤的马达声。

  我心中一凛,连忙回头去看,只见三艘快艇,溅起老高的水花,向岸上直冲了过来,同时,头顶上,也传来了轧轧的机声,我再抬头看去,一架直升机,已在我头顶徘徊,而有四个人,正跳伞而下!

  在那片刻之间,我心中当真是惊骇莫名!

  我连忙不顾一切,向前掠去,但是"格格格格"一阵响处,一排机枪子弹,自天而降,顺着我掠出的方向,竟达十尺之长,子弹激起的尘土比人还高!

  我知道我是没有办法逃得过去的了。我只站定了身子,只见四个自天而降,手持手提机枪的男子,首先落地,将我围住。

  我发现他们身上的降落伞,并不需要弃去,而且是发出"嗤嗤"之声,自动缩小,缩进了背囊之中。

  我本来还在侥幸希望,正好是警力在捉私枭,而我不巧遇上。但是我一见那自动可以缩小的降落伞,便知道他们来自何方的了。

  因为那种在降落之后,可以自动缩小的降落伞,正是几个大国的国防部,出了钜额奖金在征求科学家发明的东西。那几个人已经在使用这种降落伞,毫无疑问,他们一定是野心集团的人了。

  我吸了一口气,站立不动,而在这时候,快艇也已赶到,又有四个人,飞步向我奔来,我看到,奔在最前面的一个,长发披散,就像是一头最凶恶的雌豹一样,不是别人,正是莎芭!

  转眼之间,莎芭和那三人,也到了我的跟前。

  在莎芭美丽之极的脸容之上,现出了一个极其得意,极其残酷的微笑,她挺了挺本来已是十分高耸的胸脯,道:"卫斯理,你白费心机了!"

  我苦笑了一下,道:"是么?"

  在那样的情形下,我除了那两个字以外,实在也没有别的话可以说了。

  莎芭格格她笑了起来,露出了她整齐而又洁白的牙齿,那是十分迷人美丽的牙齿,但那时,我却觉得和啮人鲨的牙齿一样。

  她笑了片刻,道:"总部的长距离跟踪雷达,可以跟踪苏联和美国的人造卫星!卫斯理,即使你逃到北极海下,一样会被我们的人拦截到的,但是我喜欢你落在我的手中,你知道吗?"

  我看到莎芭的美丽,和她的反常心理,恰好成正比,都到了极点。

  只听得她身边的一个人道:"莎芭,总部命令,就地将他解决,又将鱼囊作沉的!"

  我一听得那人如此说法,心头不禁狂跳起来!

  但是莎芭却斜着眼睛望着我,道:"你们先将鱼囊毁去了再说,这个人,我要慢慢地处置他。"那人道:"这……和命令有违!"

  沙芭反手一个巴掌,打得那人后退了一步,道:"一切由我负责!"

  那人抚着脸,一声不出,退了回去,道:"是!是!"他和其余两人,一齐返到了岸边,莎芭和四个自天而降的人,则仍然将我围住。

  我心中在急速地想着脱身之法。

  虽然我身具过人之能,在中国武术上,有着相当高深的造谐,但是要在四柄机枪的指吓下求生,倒也不是容易的事。

  莎芭不住地望着我冷笑,我不去看她,只见那三人,驶着一艘小艇,离岸十来码,停了下来,一个人跃下海去,不一会,那人又浮了上来,攀上了快艇,快艇又向外驶去。

  不到两分钟,海面之上,冒起了一股水柱,那股水柱,又迅速消失。几乎没有声音,那一具"鱼襄",便已经被消灭了。

  同时,我看到一艘游艇,正驶了过来。等那艘游艇泊岸之后,莎芭才开口道:"上游艇去!"

  我知道莎芭正在实行她的诺言,她要对我折磨个够,然后才执行总部的命令,将我杀死!我在向海边走去之际,沉声道:"我要和甘木先生通话。"

  莎芭回头,同我作美丽的一笑,道:"我不知道什么甘木先生,你也不必再存什么幻想了。"我知道这野心集团对我利用,已经完毕,而且,认为我是危险人物,下定决心,要将我除去了!

  我的心中,不禁泛起了一股寒意。

  如今,我的处境,看来虽然比在海底建筑物时好更多,但实际上却是更其危险!因为,当我在那海底建筑物中的时候,野心集团要利用我,他们至多不令我离开,却不会害我的性命。

  然而如今的情形不同了,野心集团所在各地的爪牙,全是穷凶极恶的人,要暗杀一个人,而又不留不若何痕迹,那是家常便饭。

  而且我相信,如果不是莎芭想要先折磨我一番的话,我现在,早已陈尸海滩了!

  我殚智竭力地思索着,终于,在我和莎芭先后踏上跳板的时候,我冷冷地道:"小姐,你不必神气,我相信你绝未有到过总部的荣誉。"莎芭狠狠地道:"我会有的。"

  我"哈哈"一笑,道:"如果你知道你们的最高首脑和我曾经讲过一些什么的话,你就不会有那样的自信了!"

  这时候,我和她已一起跨上了游艇的甲板,莎芭来到了我的面前,扬起手,就向我面上掴来,一伸手,便握住了她的手腕。

  但是,我才一握住她的手腕,腰际便有硬物,顶了上来,一个人道:"放手!"

  手提机枪的枪弹,如果在那么贴近的距离,射进我的身中,我可能不会再像是一个人了。所以我不得不放开了莎芭。

  莎芭不敢再来掴我,后退了两步。那个以枪管抵住我腰际的人又道:"莎芭,总部说得非常明白,这人是危险分子,绝不可留!"

  莎芭道:"我也说得十分明白,在这里,由我作主!"我看到了几个大汉面上不以为然的神色。但是,莎芭立即发出了一个媚惑的微笑来,道:"你们不会反对的,是么?"

  那几个大汉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并不出声。莎芭的美丽,征服了他们,使他们大着瞻子一起违反上峰的命令。

  这时我是有利的,因为我至少有了可供利用的时间。莎芭得意地笑了起来,道:"先将他押到黑舱中去!"那几个人答应了一声,向我喝道:"走!"

  我不知道所谓"黑舱"是什么意思,但是在机枪的指吓下,即使那是地狱的代名词,我也只好去。我躬身走进了船舱。只见一个大汉,抢先一步,拉开了挂在舱壁上的一幅油画,露出了一道暗门来。他用枪口,顶开了那道暗门,喝道:"进去!"

  我慢吞吞地跨了进去,我才一跨进,"砰"地一声,那扇暗门已经关上,眼前一片漆黑,闭上了眼睛片刻,再睁了开来。

  从一道隙缝之上,有一点点光线,通了进来。那是一个十分潮湿,四英尺见方的一个"笼子"。我看到底下是木板,便立即在我的皮带中,抽出了一柄四十长短,极其锋利的小刀来。

  这柄小刀的柄,就是皮带的扣子,而以皮带为刀鞘,可以派极大的用处。

  我以小刀,在底上挖着,但是只挖深了半寸,我便碰到了金属。我又蹲在暗门之前,在那道隙缝之中,将小刀插了进去,搅了半晌,却一无成就。

  我只得放好了小刀,将身子缩成一团,紧紧地贴在那扇暗门的旁边。平常人是不能将自己的身子,缩得如此之小的,但是我能够,因为我在中国武术上,有着相当深湛的造诣。

  我等着,等着机会。

  约莫过了半小时,才听得外面的舱中,响起了脚步声,接着,便听得一个人道:"莎芭,不要太任性了!"莎芭的笑声,和着"霍"地一下,像是挥鞭之声,一齐传入我的耳中。

  接着,便听得她的命令,道:"叫他出来。"

  我听得油画向旁移开的声音,便将身子,缩得更紧,但是右手,却微微向外伸着。暗门打了开来,有人喝道:"出来!"

  我一声不出,那人又喝道:"出来!"他一面喝,一面便伸进机枪来捣我,这正是我等待着的机会,我一伸手,抓住了机舱,就势向前一撞,机枪柄撞在那人的肋骨上,我听得了肋骨断折的声音,几乎是同时,一阵惊心动魄的枪声,响了起来,如雨的子弹从暗门中飞了进来。

  但因为我将身子,缩得如此之紧,因此子弹在我身旁飞过。而我不等他们射出第二轮子弹,便已掉转枪柄,扳动了枪机。

  枪机的反挫力,令得我的身子,随着"达达达"的枪声,而震动起来,震耳欲聋的枪声,约莫持续了一分钟,子弹已经射完了。

  我又呆了大约十秒钟。

  这十秒钟,是决定我生死的十秒钟!

  因为如果还有人未死的话,他一定会向我作疯狂的扫射的。但是,那十秒钟,却是十分寂静。我探头出去,只见舱中横着七八具尸体。

  莎芭的身子最远,她穿着一套驯兽师的衣服,手中握着一根电鞭,看来是准备打我的。

  我已没有法子知道她死前的神情是怎样的,因为她已没有了头颅,至少有十颗子弹,恰好击中了她的头部,令得她的尸体,使人一看便想作呕。

  我吸了一口气,转过头来,出了艇舱,跃上了一艘快艇,发动了马达,向那离岛的正面驶去。莎芭想令我死前多受痛苦,结果,却反而变成救了我。

  我操纵着快艇,想起我损失了那具"鱼囊",我的话便少了证明,但是,国际警方,总不至于不相信我的话吧。我化了大半小时,已经又上了岸,又步行了五分钟,我便截到了一辆街车。

  当车停在我家门口的时候,已经是万家灯火了!

  我居然仍有机会,能够活来看到我自己的家门口,这连我自己也感到奇怪。我取出了钥匙,打开了大门,走了进去,竟发现沙发上睡了一个人。只看他的背影,我就知道是霍华德。

  我并不奇怪霍华德如何会出现在我的家中,并且睡在沙发上。

  因为我的失踪,霍华德心中的焦急程度,是可想而知的,他一定日日到我家来,等候我的归来,倦极而睡,也是意料中的事情。

  我心中略为感到奇怪的,是他睡在沙发上的那种姿势,他将头深埋在臂弯中,照那样子睡法,该是没有法子透气的。

  我带着微笑,向前走去。然而,当我的手,放在霍华德的肩头,想将霍华德推醒之际,我面上的微笑,却冻结在我的面上了。

  我看到了霍华德耳后的针孔,也看到了霍华德发青的面色。我大叫一声:"霍华德!"然后,我扳动他的肩。

  霍华德当然不会回答我了。

  代替他的回答的,是他的身子,重重地摔在地上的声音。

  他早已死了,他是死于那种毒针的。

  "老蔡!"我大声地叫道:"老蔡!"并没有人回答我,我向后冲去,然而,一个冷冷的声音,止住了我,道:"站住!"我立即站住,并且转过身来。在沙发后面,站起了一个人。那人戴着十分可怕、七彩缤纷的一张面具,令得人一看之后,便自为之一愣。而就在我一愣之际,我听得"嗤"地一声响,我连忙伏地打滚,抓起一张茶几,向他抛了过去,但是,我只听得茶几落地的巨响,等我再一跃而起之际,那个人却已经不在了。

  我并没有寻找,但是我却可以肯定,在客厅中,有一枚或者一枚以上,射不中我的毒刺。

  我不知老蔡怎样了。我独自站在客厅中,对着由沙发上滚下来的尸体。在我的心中,却起了一个极大的疑问。本来,我认为施放毒针的,一定是野心集团中的人,但如今看来,却又未必是。

  除了那个野心集团之外,一定另有人在暗中,进行着一切。

  最明显的是:我失去的那一大叠资料,并未落在野心集团的手中。

  霍华德已经死了,我仍然要立即和国际警方联络,而且我发现我自己,是处在危险之极的境地中,如果不立即和国际警方联络,我可能永远没有机会了。

  我叫了老蔡几声,得不到回答,我不再去找他,立即转身,向门外走去,连衣服也不换,我准备到电报局去,以无线电话,和国际警方联络的。

  但是,我还没有来到门口,便突然听得一阵脚步声,传了过来。

  为了小心,我立即停了下来。

  因为如今,我是这世上唯一确知有这个野心集团存在,而且知道他们将要做些甚么的人。当然,如果我死了,国际警方仍会不断地侦查,但是当国际警方发现真相的时候,可能一切都已迟了!

  所以,必须保持极度的小心,丝毫也不容大意!

  我一停在门口,便听得那脚步声,已经停在我家门前了。

  我猛地吃了一惊,庆欣自己的机警,我连忙身形闪动,躲到了一幅落地窗帘的后面,只听得电铃响着,一下,两下,三下……

  我当然不会去开门,而且,我也不想到门前望人镜去张望来的是什么人。因为我家的大门上并没有装着避弹钢板,只要来人有着潜听器,听出我的脚步声,隔着门给我一枪的话,我是绝对无法防避的。

  我只是在等着,等那人无人应门,自动离去。

  电铃仍是持续不断地响着,在这空荡而躺着国际警察部队要员的尸体的客厅中听来,格外有惊心动魄的感觉。在最后一次,连续不断地响了一分钟之后,电铃声便静了下来。

  我心中松了一口气,以为来人一定会离去的。

  但是,我却听不到来人离去的脚步声,非但听不到脚步声,而且,我还听到了另一种奇怪的声音。辨别各种古怪的声音是因何而生,也是一种特殊的本领,而当时,我一听得那"克勒"的一声,我便不禁毛发直竖起来,因为我一听便听到,那正似是有一柄钥匙插入锁孔所发出来的声音!

  当然,刚才按电铃的,和如今以钥匙插入锁孔中的,是同一个人。

  而此人明明有钥匙,却又在拚命按铃,当然他的用意,是先试探一下屋中是否有人,由此可知,这人的来意,一定不善了!我不知我自己住所的大门钥匙,怎么会给人弄去的,但想来也不是什么玄妙的事,因为老蔡已不在屋内,而老蔡的身上,正是有着大门钥匙的!

  我一面心头大是紧张,一面心中,暗暗为老蔡的命运而悲哀。

  我在窗帘缝中张望出去,只见锁在缓缓地转动着,然后,"拍"地一声,门被打开了!

  我紧紧地屏住了气息,进来的甚么人,在五秒钟之内,便可揭晓了。门被缓缓地推了开来,我的心情,也格外地紧张。

  但是,门却是被推开了半寸!

  我无法在那半寸的门缝中看清外面的是什么人。但是在外面的那人,却已足可以在那半寸的门缝之中,看清大厅中的一切了。

  我心中暗忖,如果来的是我的敌人的话,那么这个敌人的心地,一定十分精细,也十分难以应付,我仍是屏气静息地等着。

  如果那人一看到了大厅中的情形,便感到满足,关门而去的话,那我便没有可能知道他是什么人了。但是也有可能,他看到屋内无人,会走进来的。

  我等着,门外的那人显然也在考虑着是不是应该进来,因为他既不关门,也不再将门打得更大。

  这是一场耐心的比赛,我心中暗忖。

  我看看手表,足足过了四分钟。四分钟的时间,放在这样的情形下,实在是太长了。我几乎不耐烦,要冲出去看看门外的是什么人!

  但是就在此际,大门却终于被推开,一个人轻轻地向内走来。

  我和那人正面相对,我自然可以极其清楚地看清那人的面孔。

  我不用看多第二眼,只要一眼,我便知道那是谁了,而在那一刹间,我整个人,像是在冰箱中冻了十来个小时一样,全身发凉,一动也不能动!

  我可以设想进来的是三头六臂,眼若铜铃,口如血盆的怪物,但是我却绝想不到,用这种方法,在这样的情形下,侵入我屋中的会是这个人!

  在那瞬刹间,我几乎连脑细胞也停止了活动,而当我脑子再能开始思索时,她已经来到了离我更近的地方,也就是霍华德尸体之旁。

  来的人,是一个身材颀长窈窕的女子,年轻、美貌,面上的神气,永远是那么地骄傲,以显示她高贵的身份。那不是别人,正是张小娟。

  她站在霍华德的尸体之旁,面上现出了十分奇讶的神情来。

  我可以看到,她右手还握着钥匙,从钥匙的新旧程度来看,可以看得出那是新配的。她穿着一件连衫裙,是蓝色的。

  我屏住了气息,张小娟显然不以为大厅之中,还有别的人在。她蹲了下来,以手指在霍华德的手背,大拇指和食指间的肌肉上,按了两下。

  她的这种举动,顿时使我极其怀疑。

  因为这正是检查一具尸体的肌肉,是否已经僵硬,也就是死亡已经多久的最简便的方法。

  这个方法,出于一个熟练的警探之手,自然不足为奇,但却绝不是忆万富翁之女,学音乐的人所应该懂得的!

  然而张小娟却用这种方法,在试着霍华德死去了多少时候。那时,我心中的第一个问题便是:她究竟是哪一种人呢?

  事实上是难怪我心中有此一问的,因为她的行动,她此际的一切,和她的身份,都太不相称了!

  我自然要尽我的能力寻找答案的。但是在这个时候,我却先不想追究,我要尽快地设法到电报局去,和国际警察部队的高级首长纳尔逊先生联络。

  当然,最简捷的方法,是冲出大门口去。

  但是这一来,张小娟便知道我已侦知她的反常行动了,这对于我想要进一步了解她,是十分不利的。我慢慢地转过身来,看看身后的窗子是不是开着,我可以跳出去,但是每一扇窗子都关着,如果我打开窗子的话,那么不可避免地要被张小娟听到声响的。

  正当我心中,在想着怎样才能不为张小娟所知,而又立即离开之际,忽然听得张小娟提高了声音,叫道:"卫斯理!"

  我吓了一跳,在刹那间,我当真以为藏身之处,已经给她发觉了!

  我几乎立即应出声来,但当我转回头去之际,我才知道不是那么一回事,只见张小娟并不是望向我,而是抬头望着楼上,同时,她的手中,也已多了一柄十分精巧的手枪!

  那柄手枪,更证明了她是一个双重身份的人!

  因为,我虽然曾和她意见不合,拌过嘴,但是无论如何,她绝没有和我以枪相见的必要,我知道她此来,一定有着极其重大的目的。

  只听得她继续叫道:"卫斯理,你可在楼上,为什么你不下来?我来了,你知不知道?"

  我直到此时,才知道张小娟刚才叫我,是想试探我是不是在楼上。

  我仍然不出声,因为我知道她下一步的动作,一定是上楼去。我心中是多么地想知道她上楼之后,干一些什么事啊!

  但在同时,我心中却决定,她一上楼,我便立即向门外掠去,而将侦查张小娟离奇的行动一事,放慢一步。

  果然不出我所料,张小娟叫了两遍,听不到有人回答,便向上走去,但是,她才走了两级楼梯,要命的电话声,却像鬼叫似地响了起来。

  张小娟立即转过身,三步并作二步,来到了电话几旁,拿起了听筒。因为电话几就在窗帘的旁边,所以在那时,她离开我极近,我一伸手就可以碰到她的,我们之间,只隔着一层窗帘布而已!

  我只听得她"喂"地一声之后,便问道:"找谁?找霍华德先生么?他不在这儿,已经离开了……我想是两小时之前离开的……大约不会再回来了……好的……我是卫斯理的朋友。"

  她讲到此处,我听得"卡"地一声,对方已经收了线。张小娟十分幽默,她说霍华德是在两小时以前"离开"的,而且,"不会再回来了"。我同时想到奇怪的是,她对霍华德死亡的时间,判断得十分正确,霍华德死亡到现在,据我的判断,也正在两小时左右。

  张小娟放好了听筒,又继续向楼上走去。

  这个电话是什么人打来的,我不知道,可能是霍华德的同行,也可能正是谋害霍华德的人,我那时也根本没有时间和心绪去多作考虑,我只是向上望着,一等张小娟的身形,在楼梯转角处隐没,我便立即闪出了窗帘,以最轻最快的脚步,向门外掠去。

  到了门外,我背门而立,先打量四周围可有值得令我注意的事发生。

  街上仍是和往常一样,一点也没有什么特殊的情形,我快步地来到了大街上,招来了一辆街车,吩咐司机驶向电报局。

  到了电报局,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上楼,舍电梯而不搭,我看了看手表,在离开我的住所以后二十四分钟,我便已坐在无线电话的个人通话室中了。这种个人通话室的四壁,全有极佳的隔音设备,可以大声讲话,而不被人听到。

  (一九八六年加按:当时,国际直拨电话,是连幻想小说中都不常见的。)

  等到我接通我在国际警方总部的朋友纳尔逊先生的电话号码之际,又化了七八分钟,然后,我在电话中,听到了纳尔逊先生低沉而坚定的声音。

  我连忙道:"我是卫斯理,电话是从远东打来的,你派来的霍华德,已经死了。"

  纳尔逊先生的声音,一点也不惊讶,他只是问道:"几天的失踪,使你得到了什么?"

  他虽然远在国际警察部队的总部,但是却知道了我失踪一事,那当然是霍华德报告上去的,我连忙道:"我有极其重要的发现,是世界上任何想像力丰富的人,所不能设想的事,我到过——"

  我只当纳尔逊先生一定会急于要听取我的报告的。但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话未曾讲完,纳尔逊先生深沉坚定的声音,又将我的话头打断。

  他道:"不要在电话中对我说,我们早就发现,凡是通向国际警方的无线电话,皆被一种具有超特性能的无线电波接收器所偷听,而我们用尽方法,竟没有法子预防,如果你的发现是机密的话,不要在电话中说。"

  我发觉自己握住听筒的手,手心上已经有湿腻腻的汗水渗出。

  我可以肯定,使得国际警方无法预防的偷听,也是野心集团的杰作!

  我忙道:"纳尔逊先生,你必须听我说,我是这世上知道真情的唯一人,而且,霍华德死了,我的生命,也如风中残烛一样——"

  纳尔逊先生肯定地道:"不行,绝不能在电话中说,我就近派人来和你联络,你要尽量设法保护你自己,使你自己能够活着看见到我派来和你联络的人!"

  我急得额上也渗出了汗珠,几乎是在叫嚷,大声道:"不行!不行!时间已不允许这样做了,我必须立即向你们说明事实真相,你也必须立即会同各国首脑,来进行预防,这是人类的大祸!"

  纳尔逊仍然道:"不能在电话中作报告,你如今是在什么地方?"

  我颓然讲出了我的所在。纳尔逊道:"好,你在原地,等候十分钟,十分钟后你走出电报局的大门,就会有一个穿花格呢上装,身材高大的英国人,叫作白勒克的,来和你联络,你将你的所知,全部告诉他,他就会用最快,最安全的方法,转告我的。"

  我叹了一口气,道:"也好。"

  纳尔逊先生已将电话挂断了,我抓着听筒,好一会,才将听筒放回去。

  纳尔逊先生的小心,是不是太过份了一些呢?我心中感到十分的疑惑,事情是如此紧急,何以他不听我的直接的报告呢?

  如果说,我和纳尔逊的通话,在海底的那个野心集团,都可以听得到的话,那么,他们岂不是知道我还活着,正准备大力揭穿他们的阴谋么?如果他们的行动,够得上敏捷的话,那么他们应该在白勒克未和我见面之前,便将我杀害了!

  我仍然躲在个人通话室中,并不出去。


献花 x0 回到顶端 [15 楼] From:台湾中华电信 | Posted:2004-12-30 00:2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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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部:荒郊异事


  目前,这里似乎比较安全,当然,这因为是个人通话室,故面积十分小而起的一种安全感。实际上,隔音板可能给我甚么保护呢?九分钟后,我走出了个人通话室,付清了通话费。

  那已经是十四分钟了。

  我故意迟延四分钟,是因为我不想先白勒克而出现,我低着头,走出电报局的大门,同时,以迅速的手法,在面上戴起了一个尼龙纤维制造的面具,这个面具,使我在进入电报局和出电报局之际,便成两个不同的人。

  出了门口,我迅速地步下石阶,天色很黑,起先,我几乎看不到门口的马路上有甚么人。我放慢了脚步,四面留心看去。

  我已经慢了四分钟,纳尔逊先生派来和我联络的白勒克,不应该比我更迟的。

  我只是慢慢地向前走出了四五步,就看到一个穿着花格呢上装,身形高大的金发男子,但是那男子却不是站着,而是一双手臂靠在电灯柱上,而又将头,枕在手臂之上。

  看他的情形,像是一个酩酊大醉的醉汉一样。

  那人自然是白勒克了!

  我一看四面并没有别人,便连忙快步,向他走了过去,来到了他的身边,道:"白勒克先生么?我迟出来了几分钟。"

  那人慢慢地转过头来,我和他打了一个照面。

  我一看清他的脸面之后,我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在街灯下面看人,人的面色,本来就会失去原来的色泽的。

  但是却也无论如何,不应该恐怖到这种程度。

  那人的面上,已全然没有了血色,在街灯的灯光照映下,他整张脸,就如同是一张惨绿色的纸一样。

  我立即觉出了不对,他已经嘴唇掀动,发出了极低的声音道:"我是白勒克,我……遇害了……你不能再和纳尔逊先生通电话,你快……到……福豪路……一号去……快……可以发现……"

  他只讲到"可以发现",面上便起了一阵异样的抽搐,那种抽搐,令得他的眼珠,几乎也凸了出来,紧接着,还来不及等我去扶他,他身子一软,便已向下倒去,我连忙俯身去看他,他面上的肌肉,已经僵硬了。

  而他死的这种情形,我已见过不止一次了。和以往我所见的一样,白勒克是死于毒针的!

  我连忙站起身来,海傍的风很大,在这种情形下,更使我觉到了极度的寒意。

  我不再去理会白勒克的尸体,事实上,我也没有法子去理会。

  我当时只感到自己是一个靶子,敌人的毒针,随时随地可能向我射来的。

  我更相信,因为我退了四分钟出来,所以我如今能站在寒风之中,思索着怎样才能安全,而未曾像白勒克那样,尸横就地。

  我转过身,开始向横巷中穿了出去,路上的行人很少,我听得到自己的脚步声。穿出了横巷,我迅速地赶上了一辆公共汽车。

  车内的人也很少,我找了一个靠窗的座位,坐了下来。开始静静地思索。

  许多不可思议的事,许多谋杀,在我身入海底,野心集团总部之际,一切不可思议的事,看来好像应该有一个总结了。

  然而,当我侥幸地能够逃出生天之后,不可思议的事和谋杀,仍然是接连而来!

  我感到了极度的孤单,因为没有人可以帮助我,而我找不到可以帮助我的人。蓦地,我想起了白勒克临死时的话来。

  他叫我切不可再和纳尔逊先生通话,而要我立刻到"福豪路一号"去,又说我如果到了那里,我就可以有所发现,但是我可以发现甚么,他却又未曾讲出来。

  "福豪路","福豪路",随着巴士的颠簸,我不断地想着这条路,这条路给我的印象十分陌生,但是却在我的脑中,又有一定的印象,我像是在甚么地方,看到过有写着福豪路三个字的路牌一样!

  巴士快到总站,搭客也越来越少,蓦地,我跳了起来!我想起我在甚么地方,见过"福豪路"这三个字了,那是在我遇到张海龙的第一晚,张海龙用他那辆豪华的"劳司累司"汽车,将我载到他郊外的别墅去的那个晚上。当车子在通向别墅的那条私家路口,停着等开大铁门的时候,我看到过"福豪路"三个字,而这条路,只通向张海龙的别墅。

  那么,白勒克临死之前,所说的"福豪路一号",难道就是指张海龙的别墅而言的么?如果是的话,那么我到张海龙郊外的别墅去,又可以发现甚么呢?

  我知道,凭想像的话,我是不可能得到答案的,我必须亲自去!

  但是首先,我却要证明,张海龙的别墅,是不是"福豪路一号"!

  我在终点之前的一个站下了车,确定了身后并没有人跟踪之后,我在一个公共电话亭中,打了一个电话给张海龙。

  但是,那面的回答却是,张海龙到郊外的别墅去了!我呆了一呆,又找张小娟听电话,但是那面告诉我,"小姐傍晚出去,一直到现在还未曾回来。"

  我的心中,不禁一动,因为张小娟在我住所出现的时候正是傍晚时分,难道她在我的住所,一直逗留到现在,抑或是她已在我的住所,或是在离开我的住所之际,遭到了不测。

  对方早已收线,我则还呆想了几分钟。

  我只得相信对方的记忆了,那么,如今我可以做的,而且应该立即做的事,便是到"福灵路一号"去!

  我出了电话亭,沿着马路走着,一面不断地看着停在马路边上的各种汽车。要到郊外去,当然不能没有车子,而我又不准备回家去取车子,所以只好用不正当的法子取得交通工具了。

  不到三分钟,我便看中了一辆具有跑车性能的轿车,我对这种车具有特别的好感(那辆车的车主,在失车之后,曾大怒报警,但是后来,他知道我是因为喜欢他选中车子牌子而"偷"车之后,我们又成了十分要好的朋友)。

  我一掌击在车窗玻璃上,并没有发出多大的声音,窗子便破碎了。

  我伸手进去,打开了车门,用百合匙打开电门,大体大样地驾着我偷来的车,向郊外驰去。

  寒夜的郊外,更是显得十分冷清,我将车子驶得飞快,四个轮胎发出"吱吱"声,在路面上滑过,从破窗中,寒风如利刃一般地切割着我的面,我只是想快一点赶到,快一点赶到!

  大约四十分钟,我已渐渐接近了张海龙的别墅。

  我在转上斜路的弯角上,弃车而下,将身子隐在路旁的草丛之中,向斜路上掠去,没有多久,我便到了那扇铁门的前面。

  我仰头向大铁门旁边的石柱上看去,果然,在一块十分残旧的路牌上,写着"福豪路"三个红字。

  我吸了一口气,连爬带跃,翻过了铁门,向前无声地奔去。没有多久,在黑暗之中,我已经可以看到张海龙的别墅了。

  同时,我也可以看到,别墅之中,有灯光透出。

  我心中在暗自询问,到了别墅之后,我可能发现甚么呢?张海龙正在别墅中,难道一切的事情,正是因他而起的?难道国际警方对张海龙的怀疑,并不是全然没有根据的?

  我脚步越来越快,不一会,已离得别墅很近了。

  直到这时,我才发觉,那天晚上,和我第一次来到,以及在别墅中独宿的那一晚一样,雾很浓。我越是接近别墅,心情越是紧张。

  我在这时,突然之间,眼前陡地一亮!

  在我的眼神经一觉出眼前有亮光之际,我脑中的第一个反应便是:我被人发现了,有人在以电筒照射我!所以,我立即向地上一滚。

  但是我刚一滚到地上,便发觉我的判断不对。

  因为当我抬起头来之际,我看到了那光亮的来源。

  光亮来自张海龙别墅的后院,停留在半空,光烁夺目,像是一大团在燃烧着的火,但是却又静止不动,令人产生一种十分特异的感觉。

  "妖火"!

  那是我第二次看到这种奇异的现象了。

  我连忙站了起来。然而,就在那不到一秒钟的时间内,眼前重又一片黑暗!像我第一次看到"妖火"的时候一样,不等你去探索它的来源,它便已经消失了。

  或许形成\"妖火"的原因十分简单,但是在那样的情形下,却是神秘之极!

  我呆了一呆,继续向别墅走去,我用更轻的脚步和更小心的行动接近别墅,因为白勒克曾说我可以在这里发现东西的,而我又再一次地见到了"妖火",张海龙又在别墅中。

  我决定偷偷地接近别墅,以利于我的"发现"。我以最轻的步法,向前走去,在我攀过了围墙之际,我更清楚地看到,别墅中的灯光,是从楼下的客厅射出来的。

  除了远远传来一两下犬吠声之外,四周围静到了极点,我唯恐身形被人发现,几乎是滚向墙脚边上的。在墙脚边上,我又停了片刻,等并无动静时,我才慢慢地直起身子来。

  我向着一扇落地长窗走出了一步,从玻璃中向大厅内望去。

  一支落地灯,使得整个大厅,笼罩在十分柔和的光线之中,我立即看到,有一个人,以手支额,肘部则靠在沙发的靠手上,背我而坐。

  虽然我只看得清那人的背影,但是我却只看一眼,便可以肯定那人是张海龙。

  别墅中只有张海龙一人在,那倒是我始料未及的事情,只有张海龙一个人,我能够发现甚么呢?白勒克临死之际,挣扎着向我说出的话,又具有甚么意义呢?这实是令我费解之极了。

  虽然我本来也不知道,我到了别墅之后会有甚么发现,但是在我想像之中,总应该有些事情发生,而绝不应该如现在那样地冷清清。

  我在窗外,站了大约五分钟,我的视线,也一直未曾离开过张海龙。

  张海龙一直以那个姿势坐着,连动也没有动过。

  一开始,我只是奇怪,张海龙何以竟能坐得那么定,在他的心中,在想些甚么?当我将他儿子的事和他讲明了之后,他不知道会受到甚么样的打击。

  可是,五分钟之后,张海龙仍是未曾动过,我的心中,不禁生出了一股寒意。难道我来迟了一步,张海龙……他……他也遭了毒手,死在毒针之下了?

  我一想及此,手已扬起,待要一掌击破玻璃,破窗而入了!

  恰好就在我几乎贸然行动之际,张海龙的身子动了一动,他放下了手,在沙发的靠手上,重重地一击,站了起来。我连忙身子一闪,不使他发现,然而我却仍然可以观察他的行动。

  只见他站了起来之后,背负双手,在踱来踱去,我心中暗忖刚才还好不曾鲁莽行事,进一步的忍耐,往往是成功的秘诀。

  我继续在窗外窥伺着。

  张海龙足足踱了半个小时,仍然不停,所不同的只是他间或背负双手,间或挥手作出各种莫名其妙的手势而已。我决定不再窥伺下去了。那并不是因为张海龙踱得太久了,而是我看出张海龙在别墅中,一点作用也没有,他只不过是想一个人独处而已!

  在这样的情形下,我就算等到天明,也不见得有甚么发现的。

  我退开了几步,来到了大门前,按动了电铃。

  不一会,我便听到脚步声走了过来,大门打了开来,开门的正是张海龙。

  在他开门之际,面上的神情还是那样地茫然和沮丧。可是当他一看清是我的时候,他面上的神情,是那样地喜悦,像是一个正在大洋中漂流的人,忽然遇到有救生艇驶来一样。

  张海龙的这种神情,使我又一次肯定霍华德和国际警方,始终只是多疑,张海龙是绝对不可能和我站在敌对地位的。

  因为,他如果和我站在敌对的地位,却又能作出这样神情的话,那么,他不仅是一个成功的银行家,而且也将是一个旷世的表演家了!

  他望着我,面上的肌肉因喜悦而微微地颤动着,好一会,才道:"是你!"

  我跨了进去,道:"是我。"

  在我走进去之前,我仍然回头向身后望了一眼。

  别墅之外,黑漆漆地,甚么人也没有。我走进了客厅,连忙将门关上,不等张海龙向我发问,我便先向他问道:"刚才,你可曾发现甚么?"

  张海龙呆了一呆,反问道:"你是指甚么而言?"

  我是想问他,刚才有没有发现那"妖火"的,但是看张海龙的神情,却像是完全不知道一样,所以我也暂时不说出来,只是道:"你有没有发现甚么异样的光亮?"

  张海龙道:"没有,刚才我完全在沉思之中,甚么也没有发现。"

  我点了点头,坐了下来。张海龙就在我的对面坐下,道,"卫先生,听说你失踪了!"

  我道:"不错,我曾被绑架——张先生,这里是不是福豪路一号?"

  张海龙失声道:"绑架——"

  可是他只说了两个字,便又惊奇道:"是啊,你怎么知道的?事实上,根本没有'福豪路'这条路,那只不过是我一时兴起所取的一个名字,除了我们的家人之外,是没有人知道的。"

  我道:"可是,在大铁门口,却有一个路牌!"

  张海龙道:"是的,我奇怪的是,你怎么知道这里是一号。"

  我仍然决定不将白勒克的话向张海龙说,只是耸了耸肩,道:"没有甚么,我只不过是随便猜想罢了!"

  我竭力使我自己的语音,听来若无其事。但是却显然不十分成功,因为张海龙的眼光之中,仍是充满了狐疑的神色。

  我们沉默了一会,张海龙才道:"绑你的是一些甚么人?"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伸手放在张海龙的手背之上。张海龙数十年在商场打滚,使他具有极其敏锐的直觉,我才一按住了他的手背,他的面色便已变了,道:"你说吧,我可以忍受任何不幸的消息的。"

  张海龙当真是一个十分勇敢的老人。

  我谨慎地选择着字眼,道:"绑架我的,就是使得令郎失踪的那些人。"我觉出张海龙的手微微发起料来,但是他的眼神却十分坚定,道:"告诉我,小龙可是已不在人世了!"

  我连忙道:"不,他活着,很好。那是一个有着征服世界的野心的魔鬼集团,令郎发明了一种离析动物内分泌的方法,运用这个新法,可以使任何动物改变习性,那就使得人变成容易控制的动物,有助于野心集团的野心计划。"

  我一口气讲到这里,才松开了接住张海龙手背的手,道:"这便是魔鬼集团为甚么要使令郎失踪的原因,他们要威胁他为之服务!"

  张海龙的面色,看来十分苍白。

  但是,在张海龙的面上,却现出了一个十分骄傲的微笑来,道:"我知道,他不会服从的。"

  我望着张海龙骄傲而自信的笑容,心中在考虑着是不是应该将事实的真相说出来。

  我和张海龙的相遇,纯粹是出于偶然,而当我受张海龙之托,设法找寻他失踪的儿子之际,我也绝未想到,一件普通的失踪案,竟会牵连得如此之广,变成这样大的一件大事。

  如今,张小龙的失踪这件事的本身,根本是无关紧要的了,要紧的是怎样制止野心集团的阴谋,但是我却偏偏无法和国际警方联络,无法将我的发现,通过国际警方,而传达给各国首脑!

  我来到这里,并不是为了会晤张海龙,而是为了白勒克的那一句话。

  我并没有回答张海龙的话,而自顾自地沉思起来。我的态度,又显然地引起了张海龙的怀疑,他望着我,道:"怎么?我的估计有错么?"

  在那一刹间,我决定了怎样回答他了。我站了起来,伸了一个懒腰,道:"没有错,令郎拒绝和野心集团合作,野心集团暂时不敢开罪他。你放心,我一和国际警察部队联络之后,立即会将他救出来的。"

  张海龙笑了起来,这一次的笑容,显得十分疲乏,那是在极其紧张的期待之后,精神为之一松的一种笑容,他道:"我只要知道他绝不屈服,绝不为他人所利用,这已是我最大的安慰了。"

  我望着张海龙,心中不知是甚么滋味,我避不与他的目光相接触,唯恐给他看出我是在向他说谎。这别墅中显然平静无事,白勒克的话未曾兑现,我再在这里多耽搁也毫无意义了。

  所以,我立即道:"我要走了,我还要设法和国际警方去联络。"

  张海龙道:"好,我也要休息一下了。"我道:"你一人,在这里?"张海龙道:"我不怕。"

  我道:"你还是小心一些的好。"

  张海龙道:"今天我不想回市区去,除了在这里过夜之外,还有别的办法么?"如果我不是那么急于和国际警方联络,我一定会在这里,陪伴张海龙的。但是如今我却不能。

  而张海龙又是那样地固执,我绝不相信自己可以劝得动他。

  所以,我只得道:"那么,我们再见了,再有进一步的好消息之际,我会来通知你的。"张海龙用力地握着我的手,连声道:"好!好!"

  我出了大门,走下了石阶,张海龙站在门口送我,我出了围墙,由于地势的关系,当我转过头来之际,我可以看到整间别墅。

  客厅中的灯光仍然亮着,除了客厅中有光芒射出来,整座别墅,都浸在黑暗的浓雾之中,像是一头硕大无比的怪兽。

  在那瞬间,我突然又想起刚才所看到的"妖火"来,在那同时,我的耳际,似乎又听到了白勒克临死前的那一句话。

  纳尔逊在无线电话中,吩咐我和白勒克联络,白勒克当然是国际警察部队十分得力的干部了。他会不会死前胡言,一致于此呢?

  如果他的话,绝不是死前的胡言,而是确有所指的话,那么,我又何以一无发现呢?

  种种疑团,在我心中升起。

  我站在那小山岗上,望着浓雾中的那幢别墅,像是对着一整团谜一样。我想了大约两分钟,便决定不知会张海龙,再到那别墅的其他部份,譬如说那实验室去搜索一番。

  或许,白勒克所指的发现,就是说我在这里可以发现"妖火"的秘密!

  我曾两次见到"妖火",可以说绝不是我的幻觉,这种奇异的现像是因何而生的呢?它又代表着甚么呢?那是我必须弄清楚的!

  我身子伏了下来,又准备向前窜出。

  但是,就在那时候,我突然听得身后,传来了悉索声响。

  我连忙转过身来。

  我是受过高度的中国武术训练的人,动作之快,自然也远在普通人之上,我一转过身,便看到围墙之旁的草丛中,有两条人影,疾掠而起,向围墙的一个缺口处,疾掠了出去。

  那两条人影,十分矮小,看来像是小孩一样。

  我几乎没有任何停顿,反身一跃,便跃向后去,一个箭步,向前疾追而出。

  出了围墙之后,虽然雾十分浓,但是我还可以看到那两条人影,在我的面前飞驰,我用尽了生平之能,向前追去。

  但是不到三分钟内,我却已经失去了他们的踪迹。

  我呆了一呆,却又听得不远处,传来一了一阵低沉的豹吼声。

  在那样的浓雾,黑夜之中,听到那种原始的,异样的吼声,实是令人毛发悚然。我在呆了一呆之后,立即想起我刚才追逐的那两个是甚么人了!

  那正是张小龙从南美洲带回来的特瓦族人!

  我循着豹吼声向前走去,不一会,便看到了一点光亮,我渐渐地接近火光,当我在那一堆火之旁,突然现身之际,我看到了两张惊骇莫名的怪脸,不出我所料,正是那两个特瓦族人,他们望了我一眼,立即在地上膜拜了起来,叫道:"特武华!特武华!"

  我记得,张小娟曾经告诉过我,所谓"特武华"也者,乃是他们所崇拜的一种大力神。

  我心中暗忖,如果他们知道我这个"大力神"的处境的话,他们大概也要仰天大笑了。

  忽然之间,我又想到,文明的进步,实在并没有给人类带来了甚么好处。

  譬如说,在南美洲,特瓦族人在地图的空白点,在原始森林中过日子,生老病死,听天由命,有甚么烦恼忧虑?

  而如今,高度的文明,又为人类带来了甚么?高度的文明只是使人的野心扩张,以后到了出现匿藏海底的那个野心集团那样极峰的状态。

  我忽然想到,我是根本不必去挽救全人类的命运的(而且,事实上我根本就没有这个力量),人类拚命追求文明,却又不遏制野心,那么,一切悲惨的后果,实在是人类自己所造成的。

  我想起了白素,想起了她到欧洲去,大约也该回来了,野心集团的阴谋既然不可遏止,我和白素又何妨到特瓦族土人的故乡去,也作一个土人?

  我想得实在太远了,以致那两个特瓦族人,已经站在我的面前,我仍然不知道。

  直到其中一个,胆怯地碰了一下我的手,我才抬起头来,道:"你们是幸福的,你们的族人是幸福的!"

  那两个特瓦族人莫名其妙地望着我,他们当然听不懂我在讲些甚么的。

  那个刚才曾经碰过我的特瓦族人,这时又碰了碰我的手,同时,另一个特瓦族人,则向前面黑暗处,指了一指,又作了一个手势。

  那两个特瓦族人,显然有着同一个意图,那便是要带我到一处地方去。

  我不知道他们要带我到何处去,更决不定是否应该在他们的身上浪费时间。我犹豫了一阵,那两个特瓦族土人,喉间却发出了一阵十分焦急的声音来。

  看他们的神情,像是有甚么事要我代他们解决一样,我点了点头,他们跳跃着,向前走去,我便跟在他们的后面。

  我们所走的,全是十分荒僻的地方,山路崎岖,大约走了十来分钟,那两个特瓦族人便停了下来,并且伏在地上,又向地上拍了拍,示意我也伏下来。

  我向前看去,夜深,雾浓,我看出那是十分荒凉的山地,我完全不知道将会有甚么事发生,因为看来这里甚么都不会发生。

  但是,当我看到了那两个特瓦族人焦急而迫切的目光之际,我还是伏了下来,我足足伏了半个小时之久,虽然我一再告诉自己,特瓦土人的举动如此奇异,一定是有原因的,应该再等下去。

  但是,在半个小时之中,只是听露水凝结在树叶上,又向下滴来的"滴滴"声,但是耐心再好的人,也会难以再忍耐下去的。

  我舒了一口气,准备站了起来。

  然而,那两个特瓦族人,却不等我站起,便不约而同地伸手向我背上按来。

  当然,以他们两个人的力道,是绝对按不住我的。但是那却可以证明他们两人,要我继续在地上伏着。我心中暗叹了一口气,又伏了下来。

  看那两个特瓦族人全神贯注望着前面的神气,我知道前面一定会有甚么特异的事发生,因之我也全神贯注地向前望去。

  在我望向前之际,那两个土人面上现出了欣喜之色,同时,一齐拍着一株生在山脚下,一块大石旁的榕树。那榕树,需根垂挂,十分繁茂,离我们不远。

  我不知道那是甚么意思,只有将目光停在那株大榕树之上。

  又过了没有多久,我突然看到,那株大榕树,竟在缓缓向旁移动!

  在我刚一看到那种情形之间,我根本不相信那会是事实,而只当那是我对其一件物事,注视得太久了而生来的幻觉。

  可是,接下来所发生的事,却证明了那绝不是幻觉,而是事实。

  那侏大榕树的确是在移动!

  它先是向上升起,连同树向上升起的,附着在树根部位的,是一大团泥块,泥旁有钢片围着。

  连树带泥,重量少说也有几千斤,我不明白是甚么力量,可以使得树向上伸起的。当树升高了之后,我看到了一根油晃晃的,粗可径尺的钢管。我知道了。那是一种油压式的起重机,将树顶了起来。

  而这里,毫无疑问,是甚么地方的一个秘密入口处了。我向特瓦土人望去,只见他们正以惊骇莫名的神色,望着那棵树。

  当然,对他们来说,一棵能活动的树,是不可思议的怪事。

  我相信他们一定不止一次地见到过这棵树的升降,所以才在发现了我之后,便一定要拉我到这里来看这个"奇景"。

  榕树升高了两公尺,便停了下来。

  地上出现了一个老大的圆洞,我又看到了一张铝质椅子,自动升起,椅上坐着一个人,虽在浓黑之中,但是我仍然一眼便可以看出,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汉克,是野心集团中的一份子!

  那铝质的椅子,一出地面,便停了下来,汉克一欠身,走了下来。

  他才走了一步,我手在地上一按,便已经向他疾扑了过去。

  汉克是一个极其机警的人,但是他还不够机警得能在我扑到他身后之前,起而自卫。

  我一扑到他的身后,伸手在他的后脑凿了一下,他便像一个撒娇的少女,倒向爱人的怀中一样,向我的身上,倒了下来,我扶住了他的身子,一伸手,在他的衣袋中,摸到了一柄手枪,然后,我一松手,任由他的身子,跌倒在地。当我回头看时,只见那把铝质椅子,正在缓缓向下降去。

  我不便思索,事实上,也不容许我多思索,我一缩身,身子跳跃了起来,已经坐在那柄铝质的椅子之上。椅子向下沉去,我只听得下面有人声传了过来,道:"汉克,怎么又回来?"

  我只是含糊地应了一声。我抬头向上看,只见椅子沉下,那株榕树,便也向下落了下来,可是我眼前,却并不黑暗,而是一片光亮。

  因为在我的四周围,都有着灯光,我是在一个大圆筒形的物事中下降着,我扣住了机枪,紧张地等候着我现身之际的那一刹的搏斗。

  椅子仍向下沉着,我听得椅子油压管缩短的"吱吱"声。终于,椅子停了下来,我立即一跃而起,喝道:"谁都别动!"

  惊愕失措,面无人色,慌忙举起手来的,只有一个人。

  那人莫名其妙地望着我,道:"你,你是甚么人?"我喝道:"你转过身去!"那人闻言,转过了身子。我这才仔细打量自己所处的地方。那是一间地下室,除了几个扳掣之外,几乎没有甚么陈设,但是却另有一条甬道,通向远处。

  我沉声道:"这是甚么地方!"

  那人道:"你是得不到任何好处的。"

  我冷笑了一声,以枪管在那人的腰腿之上,顶了两顶,并且给他听到我扳开保险掣的"克勒"声。那人连忙道:"这是一个秘密所在!"

  我道:"可是海底总部的分支?"

  那人点了点头,道:"是,总部召集所有的人前去赴会,世界各地分支的人,职位高的都走了,连汉克也要走了,这里除了我,没有第二个人,你仍可以有机会逃走的,快逃吧!"他一面叫我"快逃",但他自己的声音,却在发抖!

  我冷笑了一声,道:"我应该怎样,我自己知道,不用你吩咐。"

  那人闷哼了一声,我又道:"总部召集所有人,是为了甚么?"那人道:"秘密,这是极度的秘密!"我又以枪口在那人的腰处顶了一下,道:"是么?是不可告人的秘密么?"

  那人怪叫了起来,道:"不!"

  我不禁为之失笑,道:"那你告诉我吧!"

  那人连连点头,道:"总部已有了征服全世界的方法,所以才召集世界各地所有我们的人去听候重要指示的。我职位低,负责看守而已。"

  我听了他的话,不禁感到了一阵昏眩。

  张小龙一答应和野心集团合作,野心集团便立即召集所有人,部署征服世界了!

  人类的危机来临了!

  我是不是还有力量及时告知我有关方面,挽救这一场大劫数呢?


献花 x0 回到顶端 [16 楼] From:台湾中华电信 | Posted:2004-12-30 00:2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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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部:地窖中别有干坤


  我心中一面想,一面摇着头。

  那人道:"是与我作对,没有好处……"

  我不等他讲完,便道:"少废话,你带我去参观这个分支所的设备!"那人连耳根都红了,道:"不能够的!"我柔声道:"能够的!"那人叹了一口气,道:"完了!完了!"

  我又道:"你还不快走么?"

  那人道:"由这里通向前去,是张海龙的别墅底下,只不过是一些通讯联络设备和储藏着一些武器,还有一个高压电站,没有什么可看的!"

  我一听得那人如此说法,心中不禁猛地一动!

  即使这里有什么可看的,我也不应该去看了!

  野心集团已开始召集部署在世界各地的集团中人到海底总部去,那么,他的阴谋,付诸实行,也就是这几天中的事了!

  我怎能再在这里耽搁时间?我为什么还不把将汉克作为证人,立即和国际警方联络?

  我一想至此,连忙道:"你快送我出去!"

  那人自然不知我是因为什么而改变了主意,呆了一呆,显是求之不得,连声道:"好!好!"

  我知道躺在外面的汉克,暂时不会醒来的,我坐上了那铝质的椅子,那人扳动了一个掣,椅子开始向上升了上去,我心中在急速地盘算着,如果国际警方,对我的报告有所怀疑的话,那么汉克便是一个最好的人证了,我必须将他制住,带入市区。

  正当我竭力思索,我离开了这里之后,以什么方法再和纳尔逊先生联络之际,突然,我听得下面,响起了"拍"地一声。

  那一下声响,不会比一个人合掌击蚊来得更大声,但是那一下声响却令得我猛地一震,因为我一听便听出,那是装上灭音器的枪声,我根本不知道枪是谁发,也不知道枪射向何处。但是我却本能地侧了一侧身子。

  那一侧,可能救了我的性命。

  因为几乎是立即,我觉得左肩之上,传来了一阵灼热的疼痛,我中枪了!

  在那瞬间,我简直没有时间去察看自己的伤势,我只是向下看去,我看到刚才还是一副可怜相的人,这时却正仰起了头,以极其狞厉的神色望着我,他手中正握着装有灭音器的手枪!

  他在地上站立的角度,是不可能觉察我只是左肩中枪,而不是胸部要害中枪。

  所以,在那电光火石之际,我已经有了决定,我放松了肌肉,身子再一侧,便向下跌了下去。

  当时我除了这样做之外,绝无他法。

  因为我在上面,若是一被那人觉出一枪未致我死命,他可以补上一枪、两枪,直到将我打死为止,我则像一个靶子一样,毫无还手的余地。

  "叭"地一声响,我已经直挺挺地跌在地上。我故意面向下卧着,血从伤处流了出来,但是那人却无法弄清我是什么地方受了伤。

  我立即听得他的脚步声,向我走了过来,接着,便在我的腰际,踢了一脚,我立即打了一个滚,当然是放松了肌肉来打滚的,看来就像死了一样。

  那人像夜枭似地怪笑了起来,不断地叫道:"我打死了卫斯理,我可以升级了!"

  我将眼睛张开一道缝去看他,只见他手舞足蹈,高兴到了极点。

  当然,我知道,我杀死莎芭等人的事情,野心集团总部,只怕已经知道了,而且,野心集团的总部,一定出了极高的赏格来使我死亡,所以那个人自以为将我杀死之际,才会那么高兴。

  我左肩虽然已经受伤,但是还完全可以对付像那人这样的人。

  我趁他手舞足蹈之际,一伸手,抓住了那人的足踝,我一抖手间,我清楚地听到了那人的足骨断裂之声,然后,令得他连再扳动枪机的机会也没有,他的身子已向后倒去,后脑"砰"地一声宝,撞在水泥的地面上。

  这一撞,他未曾立时脑浆迸裂,当真还得感谢他的父母给了他一个坚固的脑壳。但不论他的脑壳是如何坚固,他翻着白眼,像死鱼一样地躺在地上不动了,而他腿骨断折之处,立即因皮下出血而肿了起来。

  我不怕面对面的决斗,但是我最恨打冷枪的家伙,所以找对他的出手才如此之重。我敢断言,这家伙就真醒转来,他的右腿也必然要动手术切除才行了。

  我这时,才俯首察着自己肩头的伤势,我咬紧了牙,摸出了一柄小刀,将子弹挖了出来,这确实是十分痛苦的事,使得我在汗如雨下之际,又狠狠地在那家伙的身上,踢上几脚。

  然而,我脱下了衬衣,扯破了将伤口紧紧地扎好。我动作十分快,因为我不能在汉克醒来之后才出去。而汉克究竟可以昏过去多久,却是难以有准确预料的事。

  我扎好了伤口,按动了一个钮掣,使得那椅子向下落来,然后,我又按动了使椅子上升的钮掣,飞身上了椅子,椅子再向上升去。

  约莫三分钟之后,我便在那株榕树之下的洞中,钻了出来。然而,当我一出洞之后,只见浓雾已散去,就着星月微光,我首先看到,那两个特瓦族人,躺在地上,男的压在女的身上,已经死了。

  我吸进了一口凉气,立即向汉克倒地的地方看去——那实是多此一举的事情,汉克当然不在了!

  在那片刻之间,我心头感到了一阵难以形容的绞痛。

  死的虽然是两个和我绝无关系的特瓦族印第安侏儒,但是,在他们纯朴的心灵之中,我却是"特武华"——他们信奉的大力神。也正因为如此,所以才将他们的发现告诉了我。但是,我却对汉克的体格,作了错误的估计,在他昏了过去之后,未曾作进一步的措施,便进入了地洞之中。

  我的疏忽,使他们丧失的性命!

  我叹了一口气,回头看去,只见那株榕树,又恢复了原状,实是再精细的人,也难以想像在一株生长得十分茂盛的榕树之下,会有着地下室和地道的。

  我同时听得警犬的吠声和电筒光,可以想像,那一定是汉克的枪声,引来了警察。汉克不止放了两枪,因为那两个特瓦族人身上的伤痕十分多。

  我不能再在这里耽搁下去了,我连忙在草丛之中,向前疾窜而出。不一会,我便绕过了张海龙的别墅,走到接近我停车的地方。

  但是我刚一到离我停车还有二十公尺之处,我便呆住了。

  在我"借用"来的那辆车之旁,大放光明,一辆警车的车头灯,正射在车子上,有一个警官,在通无线电话,有一个警官,正在打开车门,检查车子的内部。

  我自然不能再出去了!

  我向后退去,不禁犹豫起来:我该如何呢?我总不能步行回去市区去的!

  当然我并没有犹豫了多久,我立即想到,张海龙的别墅,是我最好的藏匿地点。所以,我又向前奔出,翻了过围墙。在我翻过围墙,落在地上的那一瞬间,我心中突然闪过了一丝念头:汉克到那里去了呢?野心集团既然在张海龙的别墅附近,设下了控制远东地区的分支,那么,汉克对张海龙的别墅,一定也十分熟悉了!

  在四周围已全是警察的情形下,他要不给警察发觉,会上哪里去呢?当然也是躲到别墅中来!而别墅中只有张海龙一个人在!

  张海龙是一个固执的老人,而汉克则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凶手,我的心中,不禁生出了一股寒意,为张海龙的处境,担起心来。

  我连忙以最快的身形,来到了大门口,厅堂中的灯光已经熄灭了,张海龙可能是在二楼的卧室中。我抓着墙上的"爬山虎",那虽然不能承受多重的份量,但是已足够我迅速地向上爬去。

  当我站在二楼窗口凸出的石台上之际,警犬声已接近张海龙的别墅,电筒光芒,也迅速地移了近来。

  我没有再多考虑的余地,反手一掌,击破了一块玻璃,伸手摸到了窗栓,拔开了栓,推开了窗,一个倒翻身,翻进了室中。

  我到过这别墅的次数虽然不多,但是我在爬上墙时,早已认定了窗户,我翻进来的时间,是张海龙的卧室。张海龙当然不会在这间房间中的,我一落地,立即便站了起来,准备去找张海龙。但是我刚一站起,在漆黑的房间中,我身后的那个屋角中,传来了汉克的冷酷的声音,道:"卫斯理,我等你好久了!"

  汉克的声音,旋地传出,实在是我的意料之外,我只是料到汉克可能在这里,却料不到汉克已经在这里等着我了!

  因为,我在击倒汉克的时候,根本未曾想到汉克已看清袭击他的是我!

  当时,我除了立即站定不动之外,绝无其他的事可做。我苦笑了一下,道:"我不相信你能够在黑暗之下认清目标。"

  汉克"桀桀"地怪笑了起来,道:"卫斯理,经过红外线处理的特种眼镜,我可以在黑暗之中,数清楚你的头发!"

  我不再说什么,汉克的话可能是实在的。人类已经有了在黑暗之中利用红外线摄影的发明,野心集团自然可以进一步制造出能够在黑暗中视物的红外线眼镜来的。

  汉克又怪笑了几声,道:"卫斯理,这次你可承认失败在我手中了?"

  汉克道:"我在昏过去之前的一刹间,看到了袭击者是你,我的意志使我只不过昏迷了五分钟,枪声引来警察,我又知道你必然能够制服那个笨蛋的,你必然会来到这里,我可以舒舒服服地坐在沙发上等你,朋友,你还不承认失败?"

  我不得不承认汉克的料断十分正确,但我的确不知道什么叫失败,我冷笑了一声,道:"张海龙呢?"汉克道:"他睡得天翻地覆也不会醒了!"

  我不禁吃了一惊,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汉克笑道:"你以为我杀了他么?放心,他是远东地区着名的银行家,我们还要利用他的。"

  张海龙没有死,这使我暂时松了一口气。

  汉克道:"卫斯理,你知道你可以使我高升到什么地位么?"

  我冷冷地道:"升到什么地位?"汉克显是得意之极,大声道:"使我升到我们首脑的整个亚洲地区的顾问,你知道么?"

  这时候,在黑暗中久了,室中已不像是我刚进来那时一片漆黑了。我抬头看去,只见汉克正坐在屋角的一张沙发上。

  而我才一转头,他使失声道:"别动!"

  这证明他看我要比我看他清楚得多,我不敢再动,道:"我可以坐下来么?"汉克道:"当然可以。"我向横走了几步,在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

  就在这时,警犬的吠声已到了大门口,擂门声,电铃声一齐响了起来。汉克低声警告我:"不要出声。"我道:"没有人应门,警察是会破门而入的!"

  汉克一笑,道:"你的希望必然要落空了,第一,这所别墅几乎一直是空置的,警察知道;第二,这是张海龙的别墅,你忘了么?"

  我心中暗叹了一口气,这本来是我也料得中的事。

  我刚才如此说法,只不过是想吓汉克一下而已,但是汉克却不是容易受骗的人。

  汉克沉着声音,道:"老实说,卫斯理,我对你十分佩服,你能在海底总部中逃出,近二十年来,你是第一人,而你又能逃脱了莎芭他们的围捕,这也是极不容易的事,但是,这次你想要脱身,却不容易了!"

  我问道:"警察一走,你便准备开枪么?"

  汉克奸笑道:"那等警察走了再说吧。"

  我探听不出他的目的,只得背对着他坐着。警察在大门口闹了十分钟,便离了开去,等到四周又渐渐恢复寂静之际,汉克呼令道:"好,你可以站起来,向门外走去了。"

  我立即道:"到什么地方去?"

  汉克道:"你走,我自然会指示你的?"

  我想过了几百种脱身的方法,但是却都给我放弃了,我实是不会有机会的,我走到门口,拉开了门,外面是走廊。

  汉克在我背后,道:"下楼梯去。"

  我向楼下走去,到了大厅中,汉克又道:"到储物室去。"

  一听到"储物室",我心中不禁一动,因为我第一次看到"妖火",那种奇异的火光,似乎正是从储物室中射出来的!

  而当时,我也曾到那宽大得异乎寻常的储物室中去过,却并无什么发现。

  如今,汉克又逼我到储物室去,那意味着什么呢?

  我一面想,一面向前走去,不一会,便来到了储物室的门口,门上全是积尘,张海龙的这所别墅虽然大,但是却乏人打理,储物室只怕更是平日没有人来到的地方,所以门下有着积尘,实也不足为奇。

  我在门前站定,回过头来,道:"要我开门么?"

  汉克一声奸笑,道:"不用了!"他一面说,一面已自衣袋中取出了一个如同廿支装烟盒大小的物事来,同时,手一拉,在那物事上,拉出了一根一尺长短的金属棒来。

  我对于无线电的一切,虽然不是内行,但却也不是一窍不通!

  我一见那物事,便立即知道,那是一具无线电发射器,在那瞬间,我只当汉克要对我不利,神情不禁地紧张了起来。

  汉克一定看出了我的紧张,他虽然仍有枪对着我,但是却也不由自主,向后退出了一步,他又立即道:"你想妄动么?"

  我的目光,停在他手中的那具无线电发射器上面。汉克道:"你放心,这不过是一把'钥匙'而已。"我呆了一呆但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手中是一具晶体管的无线电发射器,那的确是可以作为"钥匙"用的,因为如果在一扇门上,装上了无线电接收器的话,他便可以通过那具发射器,来操纵这扇门的开关了。

  但是我的心中,却又不能不疑惑。

  因为我并不是未曾到过储物室,而我上次在进入储物室之际,却绝没有费什么手脚,只是旋转了门柄,门就开了。

  如今,看来并没有什么不同,何以汉克要这样郑重其事?我心中对他仍然不信间,已见汉克一伸手指,推动了一个钮掣,发出了"的"地一声。

  当我同时,又听得前面,响起了一阵"格格"声,使我立即回过头去看时,我不禁又呆了一呆。

  在我站立的地方之前,也就是储物室的门前,本来,有一块旧地毡铺着的,这块地毡,已经十分残旧和肮脏了,可以说最喜欢留意周围事物的人,都不会注意到它的。

  但是这时候,那块地毡,却自动地扬了起来,而地毡的下面,竟然是一扇钢门!

  汉克再次按动了他手中那具无线电发射器上的按钮,这一次,发出"的的"两声,那扇铜门已向旁移了开去,我看到下面有亮光,还有一道避火梯的钢梯,通向下面去。

  我呆了好一会。汉克一连催了我三次,我才抬起脚来。我只走出了一步,道:"我明白了,张海龙是这里的负责人?"

  汉克呆了一呆,突然大笑了起来,道:"你想到什么地方去了?"

  我立即道:"那么,你们为什么选中了他的别墅,来做分部呢?"汉克道:"那纯粹是凑巧,我们在离此地外发现了一个山洞,可以供我们隐藏器械、人员用品,而当我们准备从那个山洞挖掘一条地道,另求一个出口之际,却来到了这里,我们发现那更好,一个银行家的别墅,这不是最好的掩护么?"

  我冶冷地道:"而且,那银行家的的儿子,也正是你们要求助的对象!"

  汉克道:"据我所知,那时候张小龙还正在念中学,根本没有什么新的发明。"我点了点头,心中更明白何以张小龙在美国有了新的发现。野心集团便立即能够侦察知的原因了。

  那当然是因为这条地道,恰好通到他父亲的别墅,因之他和他的家人,也受到了野心集团注意的缘故。

  我不再多问什么东西,顺着钢梯,向下走去。到了下面,我看到一具类似放映机也似的东西,但是却又有着望远镜似的长镜头。那长镜头一直伸向上面,从一个圆洞中伸出去,我弄不清那是什么东西。而在那奇怪的东西之旁,则是其他许多,我或识或不识的器械,我并没有机会细看,因为汉克一直在催我快走。

  不到两分钟,汉克已将我驱进了一间小室之中,那间小室的间隔,似乎是一种新的塑料,类似硬橡皮的东西,我一跨进了那小室,第一个感觉,便是自己呼吸声和心跳声,竟连我自己,也吓了一跳,而当汉克门将关上时,我更听到了汉克的心跳声,那是一种十分奇异的感觉,静到了极点,但是却有人的心跳声,我一时之间,不知怎么才好。只听得汉克忽然讲起话来,他在那样的情形下,绝没有理由对我大声疾呼的,但是他的声音却是响亮之极。

  汉克道:"这里是从对静寂的地方,静寂的程度,是全世界之冠。"

  我非常相信这一点,但是我却不知道在这里弄一个这样的静室,有什么用处。

  他自己则在一张桌子前坐了下来,脚桌子上有着三根圆管,可以自由旋转,调整方向,除此之外,还有不少按钮,他将一根圆管对准了我,一按按钮,从那圆管中,突然射出一股光芒,照在我的身上!

  我立即想起了野心集团总部中的死光来,立即想要跳了起来。

  但是我的行动,怎能及得上光的速度?我的神经,才跳动了一下,肌肉根本未动,自那圆管处射出来的光芒,已将我的全身罩住了!

  在那片刻开,我感到肌肉发硬,我感到自己已经化成了一撮飞灰。

  但是那一切,全是幻觉,我仍然好端端地坐在椅上,并未曾死亡,甚至没有受伤,我心中立即又想起。难道这是辐射光?使人在被光罩住之后,就患上了不治之症,慢慢地死亡?

  而以魔鬼集团在科学上的成就来说,或许他们已发明了可以改变细胞组织的辐射光,那么,我在这种光芒的照射之下,会变成什么样的怪物呢?

  我那肌肉依然僵硬,脑中五颜六色,在不到一秒钟的时间内,不知泛起了多少光怪陆离的想法。

  汉克一动不动地坐着,望着我。

  我更感到他的眼光之中,充满了不含好意的神色。霎时之间,我感到了空前未有的疲乏,我要用好大的劲,才能使自己的脸上,浮起一个十分勉强的笑容来,然后,我才道:"这算是什么?"

  汉克阴森森地道:"害怕了吗?卫斯理也有害怕的时候么?"

  我是人,人自然是怕死。但如果是和野心集团争斗而死,那我当然不怕,若是怕,我也不会出生入死,冒险进行着那么多事了。

  可是如今,我的确害怕,我不是怕死,而且怕在那种光芒的照耀之下,我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结果,他妈的,我会变成一个科学怪人呢,还是一个史前怪物?——我心中不由自主地这样问自己。

  我虽然没有回答汉克,但是汉克却显然已在我面上的神情上,看出了我心中的答案,他得意地大笑起来,笑声在这间静室中听出来,震耳欲聋,我未曾听过魔鬼的声音,但是我相信,如果真有魔鬼的话,它的声音,一定和汉克一样的。

  他笑了好一会,才停了下来,道:"好,你害怕了,这就够了。"

  我道:"什么够了?"汉克伸手在那发出光芒,对住我的圆管上"铮"地弹了一下,道:"这里射出来的光芒,只是普通的电子光。你乘过用电子光控制的升降机没有,当光一被遮住时,升降机的门就会打开的。"

  我松了一口气,道:"自然乘过。"

  汉克双掌交叉,托在脑后,道:"这就是了,如果你规规矩矩地坐着,那就什么也不会发生。但是如果你要乱动,电子光受到了干扰,那么,在你看不到的地方,就会有枪弹向你射来。"

  我明白了,这间静室中是装有电子控制的武器的,只要我不动,我就不会有危险。

  我松了一口气,立即又想起:我要在这张椅子上坐多久呢?汉克为什么要我坐在这里呢?

  汉克"哈哈"笑着,道:"我本来想不说穿,让你继续害怕下去的,但是你害怕的神情,竟是那样的可怜,居然打动了我的心,你知道么?"

  他是在竭力想侮辱我,我冷笑一声,道:"原来你也有心肝的么?"

  汉克面色一沉,但立即恢复了那种狡狯得意,不可一世的笑容,道:"在你杀死了我们追踪你的人之后,总部的新命令,是要发现你的人,尽最后一分力量,使你能投向我们,卫斯理,如果你答应的话,我也会是你的上级,你必须明白这一点。"

  我冷笑道:"本来,这个问题,还可以考虑,但是有你这样的上级,便变成用不着考虑了!"

  这一下,汉克想要维持他的优越,也不可能了,他铁青着脸望着我,而我心中,则十分放心。

  因为野心集团既然已改变了命令,那么,我暂时不会有什么危险的了。

  汉克望了我好一会,我们可以相互听到呼吸声和心跳声,汉克面上,渐渐恢复了镇定,道:"你在海底,已经看到了我们的实力,但是你或许不知道我们和世界各地分支的联络,是如何地紧密,如果你知道的话,那你就会相信,只要我们一开始,离成功就十分接近了。"

  我冷笑一声,道:"接近成功,绝不等于成功!"

  我的话,使得汉克的面色,变得更其难看。但是他却没有发作,只是指着他面前的那张大桌子,点了一点上面密密排排的按钮道:"你看到了没有,这间静室,事实上是我们总部的通讯室。总部因为处于海底,有时候,无线电波会受到暗流的干扰,所以,总部的命令,先发到这里,再出这里,转到世界各地去,首脑人物的一句话,在一分钟之内,便可以传遍全世界了。"

  我仍是保持着冷静,道:"这又有什么了不得?"

  汉克的声音十分平板,道:"而等到各地分支的负责人,在总部集会之后,回到原来的地方,就只要等候总部的命令好了。你知道转传总部命令的是什么人?我!"汉克挺了挺胸,颇有不可一世之状。

  我卑夷地一笑,道:"又不是你下命令,你只不过是一具传声筒,有什么光荣?"

  汉克忍不住怪叫了起来,但是我却仍十分镇定地坐在那张椅上。虽然,我知道如果我妄动的话,立即会有杀身之祸。但我也知道,总部既然有了不准杀我的命令,那么,只要我不动,不使电子光控制的武器自动发生作用,汉克是不敢奈何我的。

  果然,汉克在怒吼了一声之后,又用最卑劣的言语,足足咒骂了三分钟,才停了下来,他一面骂,一面挥舞着拳头,我明知他不敢击我的,但是我却也怕他手臂挥舞,忽然遮住了电子光,使得自动武器射出子弹来。

  因之我忙道:"好了,你还有什么叫我看的,还有什么要对我说的,都可以说了!"

  汉克站了起来,但立即又坐下。那表示他的心中,将我恨之入骨,恨不得将我立即杀死,但是碍于总部的命令,他却又不敢,所以才坐立不安的。

  他坐下之后,竭力使他的声音,听来平静,道:"你听听这个声音,就可以知道了!"

  他一面说,一面伸手,在他身后的墙上,轻轻按了一按。

  只听得"拍"地一声,墙上一扇活门落了下来,显出了一具精巧的录音机,录音带也在这时,开始转动。

  于是,我听到了那声音!

  那是极其纯正的国语,像是一个最蹩脚的话剧演员一样,音调没有高低。但是我一听,身子却不由自主地震了一震!

  我并不是第一次听到这声音了。

  在野心集团海底的总部之中,那具电脑传译机之前,我听到过这声音两次,我知道,这正是那野心集团最高首脑所发的声音。

  只听得那声音道:"卫斯理,你居然能从我们这儿逃了出去,我本人对你的勇敢,表示钦佩。但是你竟不能了解到无论你逃向何处,永远不能逃脱我们的手掌,我本人对你的愚蠢,表示遗憾。"

  我听到这儿,耸了耸肩,道:"汉克,就是这些废话么?你将录音机关上吧!"

  汉克冷然一笑,并不出声,也不行动。

  我自然只好继续听下去。

  那声音续道:"当你听到我的声音的时候,可能我们总部的大集会,已经召开了。如果是的话,那么我允许你通过电视,作为我们这次大集会的旁观者,这一点,你可以向监视你的人要求——"

  我立即向汉克望去,汉克一翻手腕,看了看手表,然后,他一口气按动了桌面上排列着的七个按钮,只见一幅墙移了开去,现出一幅巨大的萤光屏。

  那声音继续道:"当你看到这样的场面之后,你就知道,单以你的勇敢来和我们作对,是徒然的。张小龙也曾经勇敢过,但是他如今怎么样?他聪明地抉择了和我们合作的这条路……"

  我看到那巨大的电视萤幕上,已出现了纵横交错,闪耀不停的白线。

  那声音仍未停止,续道:"我十分希望你能和我们合作,要知道,那是我本人对你的勇敢的欣赏。"

  那声音停了下来。同时,电视银幕之上,也出现了画面。

  画面相当模糊。但是却可以看出,画面上出现的,是一个圆穹形的大厅。大厅的整个形状,也是圆的,一排一排的座位上,坐满了人。要看清那些人的模样,是没有可能的,因为画面十分模糊。

  在正中,有着一个圆台,圆台上坐着十来个人。

  那十来个人,我只是凭着记忆力,才看出其中一个,仿佛是甘木,而另一个昂着头,坐着一动也不动的,则像是张小龙。

  我看了片刻,道:"不能将画面调整得清楚一点么?"

  汉克道:"笨蛋,难道我不想看清楚么?"我知道,要将海底总部之中,如今所发生的事情,转播到这间静室中来,那是十分困难的事,虽然画面十分模糊,已是难能可贵了。

  我又道:"没有声音么?"

  汉克又按动了几个按钮,在电视萤幕之旁,发出了一阵声音,但是却收听不到正常的声音。汉克弄了一会,终于道:"出了故障了!"

  他放弃了收听声音,只是尽量将画面调整得更其清晰。

  我屏住了气息,向前望着,问道:"哪一个是你们的最高领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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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部:海底总部大混乱


  汉克道:"你看到了没有,在甘木旁边的那张椅子之上。"甘木旁边那张椅子,我早就看到了,那张椅子,比旁的椅子都大,但是却是空的,上面并没有人。

  我呆了一呆,道:"你是说,当会议开始之后,他将会坐在那张椅子上?"

  汉克冷冷地道:"会议早就在进行中了。"

  我心中也大是有气,道:"难道你们的最高首脑,竟不出席这样重要的大会?"汉克暗暗笑了起来,道:"当然出席的,但是却没有人看得到他。"

  我问道:"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他已经发明了隐身法么?"

  汉克道:"谁知道,或许是这样,总之,没有人见到过他,也没有人听到过他真正的声音,但是,他却就像是在你身旁一样,这便是我们的最高首脑。"

  我并不觉得汉克的话有什么夸大之处,因为,当我在海底野心集团总部的时候,我也曾竭力想和这个最高首脑见面。然而,我却做不到这一点。但是,尽管我见不到他的人,却和他谈过话,他也可以将我看得清清楚楚!

  我"哼"了一声,仍然注意着电视萤光屏上面的变化。

  只见所有的人,忽然都站了起来,不断地拍着手掌,同时,我看到主席台上,那仿佛像是张小龙的人,向前走了过来,来到了讲台之旁。

  他一走动,我更可以肯定他是张小龙。

  我虽然听不到声音,但是从所有人鼓掌的情形来看,欢迎张小龙演说的场面,一定热烈之极,我望了望汉克,只见汉克也洋洋得意地望着我,似乎在说,根本用不着我的劝说,张小龙也已经为他们服务了。我双手紧紧地握着拳头,又望向电视萤幕,只见张小龙在讲坛面前站定之后,其余人也一齐坐了下来,静听张小龙演说。

  张小龙站着,挥舞着手在讲话,他面上的神情如何,我看不出来,可是看他不断地捶着桌子,和不断地挥着双手的情形,可以看得出他所说的话,一定是十分激烈。

  我心中不禁大是奇怪起来。

  因为如果张小龙肯定了他该为野心集团服务,那么,他就绝不会这样激动的。而他如今的情形,分明是处于一种十分反常的状态之中!

  果然,不出我所料,张小龙还在讲着,主席台上,甘木和另一个我所没有见过的人,已站了起来,向张小龙扑了过去,将他的手臂抓住,要将他扯下台来,但是张小龙却在用力地挣扎着。

  同时,大厅中的所有人,有的站了起来,有的木然而坐,秩序起了极度的混乱,我不禁奇声道:"发生了什么事?发生了什么事?"

  我连问了两遍,转过头去看看汉克。

  在这一转头间,我才发现,那从圆筒中射出来的光芒,已经不照在我身上,而照在我身旁的墙上了,汉克正在满头大汗地按动着钮掣,他显然是想收听声音,想弄明白在海底的总部,究竟发生了什么纠纷。

  而那个本来是对准了我的圆筒,这时,也已经歪向一边,所以,从圆筒中射出来的光芒,也照不到我的身上了。也就是说,我已经脱离了武器的威胁。那自然是汉克手忙脚乱,想要收听声音时,碰到那圆筒,而他自己也不知道的结果。

  我心中大是高兴,连忙身子一卸,滑下了椅子,就地一滚,等到汉克觉出不妙之际,我已经来到了他的身后,一伸手,将他的后颈拿住。

  汉克可能一辈子也弄不明白,何以我一伸手,以三根手指,拿住了他的后颈之后,他便一点力道也便不出来,全身如同软了一样。那是因为我已经捏住了他后颈的一个穴道之故。

  汉克喘了一口气,道:"你……你怎么……"

  他想问我,是怎么能够从椅上站了起来,而不被子弹射中的,我不去理会他,一把将他提了起来,放在刚才我所坐的那张椅子上。

  然后,我以最迅速的身法,回到了那张桌子之旁,转动那个圆筒发出的光芒,罩在他的身上。汉克刚想站起来,光芒便已经将他罩住,他面色变得像青钢石一样,坐在椅上一动也不敢动。

  我向他一笑,道:"对不起得很,中国人有句话,叫作'六十年风水轮流转',刚才是我坐这张椅子,如今轮到你,不是很公平么?"

  我一面讥讽着汉克,一面也不断地转动桌上的几个控制钮,希望听到,野心集团总部中发生的大混乱,是因为什么而引起的。

  这时,电视萤幕上出现的情形,可说是紊乱到了极点,人和人之间,挤来挤去,张小龙还在台上,和甘木等人挣扎着。在这时候,我自然记起了张小龙曾经和我说过,他要以一个人的力量来对付整个野心集团,并且叫我快点离去,以免玉石俱焚那件事来。

  如今看来,张小龙的话并不是空谈,那么,他是用什么方法,使得野心集团这样混乱的哪?

  我不断地转动着其中一个显然是控制电视音量的钮掣,突然之间,我听到了一阵轰闹声,那阵声音之乱,简直连一个字眼也辨不出来。但是我却可以肯定,那种声音,正是发自我所看到的那个电视萤幕之中的那个圆拱形大厅中的。

  汉克一听到我终于收听到了发自大厅中的声音,他面上的神色,也不禁大为紧张起来,双眼望住了电视萤幕,一眨不眨。

  我大声道:"汉克,不要忘记你自己是在电子控制武器的射程之内,不要乱动,我还不想你死哩!"

  由于收听到的声音,是如此之嘈杂,因此我不得不用最大的声音来说话。

  汉克瞪了我一眼,面上出现了十分愤怒的神色来,但是他立即便转过头去,望向电视萤幕。显然,他关心海底总部发生的变化,仅次于他自己的性命而已。

  我仍然小心地旋转着钮掣,并且转动着短波的分波器,找到了正确的波长。虽然杂音还是很厉害,但是我也可以听到,有人以英语在声嘶力竭地大叫道:"快撤退,快撤退到陆地上去!"有的则叫道:"迟了,迟了!"更有一个德国人,在以德语大声叫道:"难道我们都完了么?难道我们的一切都完了么?"

  由于那大厅之中,混乱到了极点,所以那些话是谁讲的,根本看不出来。

  当然,那些话,是夹杂在嘈音之中的,虽然声音特别大,但也要十分用心,才能够听出来。那些话具体意味着什么,实在使人莫名其妙。

  但是可以肯定的是,野心集团的那次集会,是因为刚才张小龙的讲话,而引起了极大的混乱,从电视萤幕上来看,那种混乱,称之为这个野心集团的末日似乎亦无不可。

  可是,张小龙虽然是一个极其优秀的科学家,但他终究只是人,而不是神,他有什么力量,只凭几句话,便使得一个有着如此坚强的组织的集团,有着如此尖端科学的集团,产生那样地大混乱呢?

  可惜无线电波受到了障碍,使我未能早收听到张小龙所讲的话,而如今要我来设想,张小龙究竟讲了些什么话,我却是难于想像!

  我又望了望汉克,他的面色,也显得难看到了极点,我大声道:"你看到了没有,你们的集团,已将临末日了!你还高兴什么?"

  他猛地转过头来,苍白的脸颊上,突然出现了两团红晕,那表示他的心中,激动到了极点。只听得他叫道:"胡说!胡说!"

  我伸手向电视萤幕指了指,道:"你自己没有看到和听到么?"

  汉克整个脸都红了起来,口中喃喃地不知在说些什么,就在这时候,突然传来了一阵急骤的铃声。那铃声是从电视萤幕旁边的音响装置中传出来的,起先,人人都向一个方向看去,而那个方向,正有一盏灯在明灭不已。

  我知道,那铃声也是由那个圆拱形的大厅之中发生,经由性能极其超越的无线电收音设备,而使我能在这里听到的。

  电视萤幕上的人,十分模糊,根本看不清脸,当然也无从再观察他们的面部表情。

  但是在汉克的脸上,我却可以猜测大厅中脸上的表情如何了!

  只见汉克两眼发直,身子甚至在微微地发抖!

  只听得他不断地在说话,我起先听不清他讲话的声音,后来才听到他,翻来覆去,只是重覆着一句话,那便是:我的天,他竟然出来和大家见面了!

  我沉声问道:"谁出来和大家见面?"

  汉克两眼定在电视萤幕上,道:"他!他!全世界人类中最优秀的一个。"我有点明白了,道:"你说的是你们集团的最高首脑?"

  汉克道:"自然是他,除了他以外,谁还配有这样的称号?"

  我又道:"你怎么知道?"

  汉克像是着了魔一样,道:"那铃声,你听那铃声,那就是他要出现之前的信号了。"汉克刚讲完了这一句话,铃声便静了下来。

  我立即向电视萤幕看去,只见每一个人,都已经坐在原来的位置上,而大厅中,也十分沉静。我注意到,在主席台上,已少了两个人,一个是张小龙,另外一个,便是甘木。

  也就在这个时候,我又看到所有的人,都站了起来,而汉克也在这时,"霍"地站起。他对于他的领袖的崇拜,使得他完全忘记了他自己是处在电子光控制的武器的射击范围之内的。

  他才一站起,我便听到一阵紧密的枪声,我连忙回头看去,只见自一幅墙上射出了十几发子弹,一发也不落空,全部射在汉克的身上。

  汉克的身上,血如泉涌,他的身子摇晃着,伸出了右手来,我看得出,他是在行一种礼节,同时,他口中叫道:"万岁——"

  他叫的是德文,但是只叫了"万岁"两个字,下面的话还未曾叫出来,便自身子一侧,"砰"地一声,跌倒在地上了。

  我不及去看他的死状,由于他死前的那个举动,使得我的心中,起了莫大的疑惑:"这个野心集团的最高首脑,究竟是什么人呢?"

  然而,也就在那时,我不禁大吃一惊!

  因为电视画面,正在迅速地缩小。那情形,就像普通的电视机,关了掣之后一刹那间出现的现像一样。在普通画面二十七寸的电视机上,这种现象,约能维持三分之一秒,在这三分之一秒中,一切的人物景象,俱都缩小了,但是还可以看得清楚。

  如今,我所面对的电视萤幕极大,所以,画面虽然在迅速地缩小,但在这一个阶段,却还可以有四五秒钟的时间,给我看清楚那大厅中的情形。

  我看到一个人,大踏步地走上主席台,那人究竟是何等样人,遗憾得很,一则由于时间实在太短促,二则由于电视画面,本来就十分模糊。

  我只可以告诉各位,这个人的身材中等,发型十分奇特,像是就这样随便梳着的,以致有一络头发,披了下来,上唇看来好像是留着小□髭,但是又看不真切,他一面走,双手则神经质地摆动着。

  在那极短的时间中,我突然感到,这个人我是认识的,那是一种十分奇怪的直觉,这种直觉,使我相信,如果我能够看清那人的面貌的话,我一定能毫不迟疑地叫出这个人的名字来。

  我只看到那个人走上了主席群,挥舞了一下手臂,电视萤幕便黑了下来,什么也看不到了,而声音则早在电视画面开始缩小的时候已听不到了。

  我没有再去按钮掣,使得电视画面重现,因为我看到电视萤幕上有四五个小孔,那自然是刚才射向汉克的子弹,穿过了汉克的身子,射向电视萤幕之故。电视巨大的阴极线管,已受到了损坏,而那么巨大的阴极线管,只怕世界上还找不出来!

  我呆了片刻,又回过头去看汉克,汉克当然早已死了。

  我在电视萤幕之上,看到了野心集团突然发生大混乱的情形,这对我来说,自然是十分值得高兴的一件事。但是我却无法知道,那最高首脑的出现,是不是能够平复这一场混乱。我仍然要和国际警方联络,而且,张海龙的处境如何,也是令得我十分关心的事。

  我不能在这里多逗留了,我连忙循着来路,退了出来,等我退到储物室中的时候,才发现,原来天色已经微明了。

  不用多久,我已经在走廊之中,推开一间一间房间的房门,寻找张海龙,而当我推开第五间房间的房门之际,我不禁一呆。

  只见张海龙躺在床上不动,像是正在沉睡。

  张海龙可能是给汉克以麻醉剂弄得昏迷了过去,这是我已料到的事情,也根本不会使我吃惊,令得我吃惊的是,在张海龙的床边,还伏着一个人,那人背部抽搐不已,分明是在哭泣。

  而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张小娟。

  我陡地一呆之际,张小娟已扬起头来。

  她一看到了是我,也呆了一呆,然后,霍地站了起来,厉声道:"卫斯理,你将我爹怎么了?"我连忙道:"令尊可保无事,而且,事情和我也没有关系!"

  张小娟似信非信地望着我,"哼"地一声,道:"你的话可以相信么?"

  张小娟的一切行动,十分异特,使我难以确定她的真正身份,因此我和她讲话,也不能不额外小心,我想了一想,才道:"为什么不能相信?"

  张小娟一偏头,道:"你先将我父亲弄醒了再说!"我来到了张海龙的面前,立即闻到一阵强烈的"歌罗方"的气味。

  我知道我的猜测不错,张海龙只是暂时昏了过去而已。我望了张小娟眼,冷冷地道:"你能正确地判断一个人死亡的时间,难道竟看不出令尊是因为闻了歌罗方才昏迷的么?"

  张小娟听到我这样说法,立即后退了一步,面色也为之一变!

  而我正是故意如此问她的,这样强烈的暗示,可以使她知道,我至少已知了她一部份的秘密!她望了我足有半分钟,才道:"你这样说法,是什么意思?"

  我也向她望了半分钟,道:"高贵的小姐,你该知道是什么意思的。"

  她的面色又变了一变,道:"如此说来,我到你家中去的时候,你正在?"

  我点了点头,而且立即单刀直入地道:"正是,小姐,你带着手枪,到我家里来干什么?"

  在我刚一开始和她在言语上针锋相对之际,张小娟的面上神色,十分慌张。

  但是,当我单刀直入,向她严词质询之际,她的态度,却反而镇定了起来,在椅上坐了下来,面上现出了一种十分疲乏的笑容,以手支额道:"那个,不说也就罢了。"

  我自然不肯就此放过她,冷冷地道:"你以为这样的一句话,就能够满足我的好奇心了么?"我在"好奇心"三字之上,特别加重语气,那就表示,我实在并不只是为了"好奇心",而且非弄清楚她的来龙去脉不可。

  她抬起头来,又望了我一会,道:"人家说你厉害,果然不错。"我哈哈一笑,道:"不敢,只不过还不致于随便服输而已。"

  张小娟将头转了过去,道:"如果说,我来找你,只是为了救你,你信不信?"

  张小娟的声音,听来十分平淡,像是在讲笑,但是却又不像。

  女人的心情,本来是极其难以捉摸的,美丽的女人尤然,而张小娟则更其难以捉摸。我无法肯定她所讲的是真是假,只得反问道:"救我?"

  张小娟突然笑了起来,我一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道:"别笑,你究竟扮演着什么角色?"

  张小娟止住了笑声,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道:"一个可怜的角色?"

  我仍是一点也摸不透张小娟究竟是何种人,我只得道:"可怜的角色?可怜到什么程度。"张小娟转过头去,道:"可怜到了被大英雄认为是奸党的程度。"

  我松开了张小娟的手腕。可能是我的力道太大了些,她的皓腕之上,出现了一道红印。她自己轻轻地揉着,十分幽怨地望了我几眼。

  我吸了一口气,道:"张小姐,我们应该开诚布公地谈一谈了。"

  张小娟低下头去,并不出声。

  我又问道:"譬如说,刚才,大约十多分钟之前,你对于你的弟弟,有什么感觉?"张小娟倏地睁大了眼睛,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知道她的那一下反问,大有原因,连忙紧钉着问道:"有什么感觉,你说,因为刚才,我还看到你的弟弟!"

  张小娟的面上,充满了疑惑之色,道:"什么?你是在梦呓么?"

  我立即道:"一点也不!"

  在我们交谈之中,张海龙也醒了过来,以微弱的声音问道:"谁?谁刚才见过小龙?"我道:"老先生,你且休息一会,详细的经过,我会向你报告的!"

  我一面说,一面仍以眼光催促张小娟回答我刚才的那一个问题。

  张小娟低下头去,想了一想,又抬起头来,道:"不错,我心中,在十分钟之前,的确有一种十分奇妙的感觉——"

  张海龙睁大着眼睛望着我,像是不明白我和张小娟在谈些什么。

  我只得匆匆地向他解释,道:"他们两姊弟是同卵子变生的,因此相互之间,有着微妙的心灵感应!"张海龙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而小娟又道:"我觉得弟弟像是完成了一件他一生之中最大的壮举!"

  张小娟续道:"我可以感到他心中的激愤、高兴,和那种带有自我牺牲的昂然的情绪……"

  张小娟讲着,面色渐渐变得激动起来。

  突然之间,她猛地站了起来,而她本来因为激动而呈现红色的面颊,这时候也苍白了起来,只见她身子微微地震动着,双眼望着前面,从她眼中的神情看来,像是面前的墙壁,根本不能阻挡她的视线,她是在望向极远的地方一样。

  我连忙问道:"怎么了?怎么了?"

  张小娟望着我道:"我弟弟……我弟弟……"

  张海龙的面色,也苍白了起来,道:"小娟,镇定些,你弟弟若是有什么危险,你更不能不镇静。"张小娟大口地喘着气,像是一条离开了水的鱼一样,看她的情形,分明是十分痛苦!

  我连忙夺门而出,以最快的速度冲到楼下,拿了一滴白兰地,又冲了上来,将酒瓶凑在她的日上,她饮了两大口酒,才又道:"我弟弟……我弟弟……我感到他……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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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部:医生史上的罕例


  张小娟的话才一出口,我只听得"咕咚"一声,已经自床上起来,坐在椅子上的张海龙连人带椅,一齐跌在地上,但是他却立即站了起来。

  我立即道:"张小姐,你怎么如此肯定?"

  张小娟一面流泪,一面汗如雨下,叫道:"不要问我,我知道的,我知道的。"

  我也知道的,心灵感应,是一种十分微妙的感觉,是绝对不能说出所以然来的,张小娟叫了两声之后,忽然低下头来。

  我和张海龙两人,都十分紧张地望着她,她低头约有两分钟之久,才又抬头起来,声音也变得十分平静,道:"我知道,弟弟临死之际,心情十分平静,可以说一点痛苦也没有,因为他在死前,做了一件十分伟大的事情——"

  她讲到这里,抬起头来,问我道:"你可知道他做了些什么?"

  我叹了一口气,道:"不知道,但是我的确知道他所做的事极其库大。"

  张海龙的眼角还带着眼泪,但是他却笑了起来,道:"这孩子,我早知道会出人头地的。"

  我道:"张老先生,你放心,令郎就算死了,但是他的行动,使整个人类得以自由地生存下去,使人类的自由思想,不至于被奴役所代替,他是所有的人的大恩人,是自由的维护者!"

  我越说越是激动,吸了一口气,继续道:"他使一想以奴役代替自由的野心集团面临末日,他绝不向世界上最强大的势力屈服,他是坚强不屈的典型!"

  张海龙仍含着眼泪,但是他面上的笑容却在扩大。他道:"卫先生,只怕你太过奖了。"我肯定地道:"一点也不!"

  张海龙道:"那么,其中的详细情形,究竟是怎样的呢?"

  我道:"我可能已知道了百份之九十八,但仍有一点最重要的不明白。"

  张海龙道:"你不妨原原本本地对我说说。"

  我看了看手表,已经八点多了。我道:"威胁我生命最大的一方面势力,可能已无能为力了,但是我仍不得不小心——"

  我在讲到这里的时候,特地向张小娟望了一眼。

  但是张小娟的面色漠然,她只是抬头望着天花板,似乎根本连我的话也没有听进去。

  根据以往科学界的文献纪录,同卵子变生的孪生胎,一个死亡,另一个也会死亡的。因为他们虽然在形态上是两个人,但是在意识上,在精神上,却只是一个人(这是一个十分玄妙的怪现象,科学界至今还无法对这种怪现象作出正式的解释。而且,根据记录,同卵生的孪生子,犯罪倾向特别浓厚,往往不得善终,这据说是因为人格分裂之故。但是张小龙的例子,却又推翻了这一个说法了,张小龙人格之完整,已是毫无疑问的事了。)

  如今,张小娟说张小龙已经死了,那么张小娟所受的打击,一定也十分重大了。

  我看了她一眼之后,想起自己不能在这里多耽搁,还要和国际警方联络,我便站起身来,道:"我们回市区去,一路上我再和你详细说好不好?"

  张海龙点了点头,也站了起来,但张小娟仍是一动不动地坐着。

  我走向前去,将她扶了起来,她毫不挣扎,我向前走一步,她也跟着走一步。

  我心中猛地吃了一惊,张海龙也已看出了张小娟的情形不对,忙道:"小娟!小娟!"

  可是张小娟竟像是完全未曾听得她父亲的叫唤一样。张海龙不再叫唤,他的面色,也变得极其难看,甚至于不及流泪了。

  我知道,张海龙失了一个儿子,已经是心中极其哀痛的了。再要他失去一个女儿的话,他是无论如阿,受不起这个打击的。

  可是,张小娟的情形,实在令我不乐观,我只好劝道:"张老先生,她或者是伤心过度,你一到市区,便吩咐医生,同时好好地派人护理她,不要多久,她就可以复原了!"

  张海龙眼角,终于流出了眼泪,我扶着张海龙,向外面走去。

  我扶着张小娟的感觉,和扶着一具会走的木偶,似乎完全没有分别,我重重地握着她的手臂,甚至令得她的手臂上出了红印,她也是一点反应也没有。

  我并没有将张小娟的这种情形,和张海龙说知,我只是和张海龙讲着我在那野心集团海底总部的遭遇,以及和他儿子会面的经过。

  最后,我又说及在他别墅之下,乃是野心集团的一个分支机构,而我在电视上看到因为张小龙的出现,而使得野心集团的大集会,变得如是之混乱。

  我将要讲完之际,车子也已快到市区了。

  我叹了一口气:"现在,唯一我没有法子弄明白的事有两点,一则是,张小龙不知以什么办法,使得实力如此庞大,世界上没有一个国家可以对付得了的魔鬼集团,濒临末日。第二,在你别墅后面出现的'妖火',究竟是什么现象!"

  张海龙一声不出,直到汽车在他豪华的住宅面前停了下来,他才簌簌地伸出手来,放在我的手背上,用略为发颤的声音道:"请你不要离开我。"我感到十分为难,因为我必须和纳尔逊先生联系,我要去打无线电话。

  但是,张海龙又亟需人陪着他。

  我只得道:"张老先生,我要去和欧洲方面的国际警方通一个长途电话。"

  张海龙道:"我书房中有和各大洲通话专用的无线电话,你可以不必离开我。"我喜道:"那自然再好也没有了,我们先将张小姐扶进去再说。"

  张海龙的样子,像是一下子衰老了许多,他帮着我将张小娟扶了出来,进了住宅,他立即吩咐管家去请医生,又命佣人,将张小娟扶进卧房去,我则在他的指点下,到他的书房,去和国际警方联络。

  等我叫道了纳尔逊先生留给我的那个电话号码之后,听电话的并不是纳尔逊本人,而是另一个人。当那个人问明了我是卫斯理,他便告诉我,纳尔逊先生因为没有接到白勒克与我见面的报告,所以他亲自前来,与我会面了。

  他临走的时候,留下指示,如果我打无线电话去找他的话,那么,我就应该深居简出,尽量避免一切可能发生的危险,来等他和我主动地联络。

  我算了算,纳尔逊先生赶到,最快也是在两天之后的事情了。除非他坐专程军事喷射机,不停留地越过国界,那才可能快些。他是国际警察部队的高级首长,应该是有这个可能的。

  我通完了电话,走出书房,要佣人将我领到张小娟的房间中去。

  只见有三个医生,正在全神贯注地为张小娟检查。这三个医生我都是认识的,他们都毫无疑问地是世界上第一流的心理学家和内科医生。我与他们点了点头,便坐了下来。

  他们三人检查了足足大半个小时,又低声讨论了一阵。我看着他们严重的面色,插言道:"先生们,不论你们诊断的结朱如同,请不要向她的父亲直言。"

  三人中的两个,连忙点头,另一个则道:"这是没有可能瞒得住她的。"

  我道:"那也瞒他一时,因为,他不能再受打击了。"

  三人都表示同意。他们要我和他们一齐离去,说张海龙已经接受了镇静剂注射而睡着了。我跟着他们,到了其中一个的医务所中。

  他们三个人都坐了下来,抽着烟斗,弄得我们四个人,几乎像埋葬在烟雾之中一样。好一会,其中一个,我姑且称之为A医生,才叹了一口气,道:"这是医学界上最罕见的例子!"

  我连忙道:"究竟怎么样了?"

  A医生道:"你可知道同卵子孪生,是怎么样一回事么?"

  我点头道:"略为知道一些。"

  A医生沉思了一会,道:"普通的孪生,都是两卵性的,同卵性很少有。卵巢中排出两个卵子,每一个卵子遇上一个精子而同时受胎,这是产生二卵性孪生的原因。"

  A医生讲到这里,停了好一会,连续地吸着烟斗,直到烟斗之中,"吱吱"有声。

  我和A医生相识,不止一年了。我知道他的脾气,凡事都要从头说起,所以他所说的那些,我虽然知道,但是我仍然不打岔,用心听着。

  A医生呆了片刻,续道:"所以,二卵性双生子,虽然同时出生,但仍然是两个独立的人,有独立的性格,独立的思想,兄弟姐妹之间,和不是孪生的,并没有多大区别!"

  A医生讲到这里,抬起头来,透过烟雾,望着第一流的心理学家,我们称之为B医生。

  B医生是研究一卵性孪生的权威,A医生向他望夫,分明是要他继续说下去,B医生砸了砸烟斗,咳嗽了一声,道:"一卵性变生是一个卵子,同时碰上了两个精子,结果卵子分裂为二,形成两个生命,因此,在母胎内所形成的两个生命,是同一个卵子的一半,这就使得在物体上看来是两个人,但是在精神上以及许许多多微妙的地方,实则上是一个人。根据文献的记载,一卵性双生子的怪事,是有着不可思议之处的,例如一个在美洲生伤寒病,另一个在欧洲,在最好的护理环境之中,也会染上伤寒症——这是丹麦心理学家R﹒勤根的记录,也就是说,在母体内因卵子分裂受胎那种人目所不能见的微小偶然作用,能生出一种超越万里空间的影响!"

  我听到这里,忍不住插言道:"B医生,你不认为一卵性双生,竟出现一男一女不同性别的现象,这不是太出奇了么?"

  B医生忽然笑了起来,道:"人类自称科学发达,但到如今为止,连生命的秘奥,都未能探索出一个究竟来。医学界更是可笑,将决定性别的因素,诿之于所谓'染色体',又创造了一套'染色体'的数字决定性别的理论,这实在和哥白尼时代,教会认为地是不动的一样可笑!"

  我想不到一句问话,竟会引出医生的一大篇牢骚来。B医生是第一流的科学家,他之不满意目前的科学家水平,这是一种非常容易理解的心情。

  B医生以手指敲了敲桌面,道:"一句话,为什么在同样的精子和卵子结合过程中,形成胎儿,会有男有女,这件事,到如今为止,还没有人知道,染色体也者,只不过是人类自己为自己的无知作掩护而已,所以——"

  B医生望了望我,道:"你的问题,我也没有法子答覆。但是,一卵性双生出一男一女的例子,是极其罕见的,张氏兄妹可以说是有文献纪录以来的第二宗,第一宗是埃及医生卜杜勒一九三六年在开罗发现的,不幸得很,那两姐弟都因杀人罪而被判死刑。"

  我立即道:"你是说,一卵性双生子因为性格的不完全,而犯罪性特强?"

  我是准备在他说出了肯定的答覆之后,再举出张小龙的例子,作为反驳的。

  但B医生究竟是这方面的权威,他想了一想,道:"也不一定,有的一卵性双生子,一个承受了完全美好的性格,他的为人,几乎是完人,而在那样的情形下,另一个则必然是世界上最凶恶的罪犯!而如果不是这样的话,那么的确,两个人的犯罪倾向,都特别浓烈。不过这也有后天的原因在内,因为一卵性双生,形貌神态,完全一样,自小便受人注意赞叹,这也极容易使他们形成自大狂的心理,自大狂便已经是接近犯罪的了!"

  B医生的下一半话,我几乎没有听进去!

  因为张小龙是堪称人格完备之极的完人的。

  那么,难道张小娟便是"最凶恶的罪犯"了?

  我实在难以设想这会是事实,但是张小娟种种神秘的行动,却又不得不使我这样想。

  而且,在那一刹间,我还联想起了许多其他的问题来。例如:显然不是出自野心集团的毒针谋杀,那叠神秘失踪的文件等等。

  这些事情,可能和张小娟有关么?是不是真的如此呢?

  我想了一会,又打断了他们三个人的沉思,道:"那么,张小娟现在的情形怎样了?"

  B医生道:"刚才为张小娟作全身检查的是C医生,我们不妨听取他的报告。"

  C医生是内科专家,他苦笑了一下,摊了摊手,道:"各位,我没有什么话可说的,我只能说,张小娟的一切都正常,她根本没有病。"

  我想不到C医生会这样说法,不禁愕然望定了他,因为张小娟分明是有着不安,何以竟会"一切正常"?A医生看出了我的惊愕,拍了拍我的肩头,道:"这是极其罕有的例子,当一对一卵双生的兄妹,在兄长死了之后,妹妹并没有死,但是,妹妹除了肉体之外,人所具备的其他,例如思想、精神、性格等等,这一类看不到摸不着的东西,却随着她兄长的死亡,而一齐消失了!"

  我听得呆住了,发声不得。

  B医生叹了一口气,下了一个结论,道:"所以,一卵性双生,事实上,仍然只是一个人,我们不应该视之为两个人,而只应该当他是四手四足两头的一个人!"

  这些理论上的结论,我并不感到兴趣,我只是关心张小娟的情况,究竟如何,因为还有着许多未曾弄清的事,要等她来澄清的。

  因之,我连忙问道:"三位的意思是,张小娟从此不会思想了?"

  三位医生互望了一眼,C医生道:"是的,她会活着,体内的机能,也能机械地活动着,能够持续多久,没有人知道。但是在持续期间,她却丧失了一切能力,因为她的精神已经死了,只留下了肉体——"

  C医生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向A医生和B医生苦笑了一下。

  因为作为一个内科医生来说,他刚才的那几句话,实在是完全推翻了他所受的医学训练的。但是他不得不那样说,因为眼前怪异的事实,确是如此!

  至于一个人的思想、精神,怎么会在脑细胞完全没有遭受到破坏的情形之下,突然消逝,这只怕眼前三位第一流的专家,也无法解释了。

  我呆了半晌,默默地站了起来。

  A医生道:"我们和张老先生也很熟,我们都感到难以将这个结果永远瞒着他,因为他终于会发现他的女儿,实际上和一个以软塑料制成的假人,并没有多大的分别!"

  我竭力地镇定自己的神经,才能忍受那些听来极其残忍的话。

  对医生们来说,这样的一件事,只是医学上的一件不幸的纪录而已,而对我这样一个普通人——有着普通人感情的人来说,这却是难以想像,不忍卒听的一件大惨事!

  我自己也不知道究竟呆了多久,因为那三位医生也完全在沉思着。然后,我才从烟斗的"吱吱"声中和烟雾中站了起来,道:"请三位将这件事暂时隐瞒着,由我来告诉张老先生如何?"

  A、B、C三位医生都点了点头,我辞别了他们,走了出来。

  在我出来的时候,我听到B医生正在叫通比利时皇家医学会的长途电话,分明他要和国际上杰出的医生,继续讨论这一件罕见的一卵性双生的例子。

  我木然地离开,阳光照在我的身上,我感不到温暖,我竖起了衣领,将头尽量缩入,我并不以此在躲避着什么,虽然我仍没有忘记纳尔逊先生的警告,但是我在知道了张小娟以后的命运的判断之后,我心中起了一阵异样的感觉,使我要缩成一团,因为我心理上需要仔细地思索。

  我慢慢地在马路上走着,又将整件事情,仔细地想了一遍。

  我得出了一个结论,既然野心集团并未曾得到张小龙的研究资料,那么,由我亲手放在枕头底下,结果却失去了的研究资料,一定落在和施放毒针,进行血腥谋杀的人手中了。

  我在得到这一个结论的同时,脑中不由自主地,浮起张小娟的名字来。

  同时,我耳际响起了一卵性双生研究权威,B医生的话来,也可能一个是人格完备的完人,但另一个一定是世界上最凶恶的罪犯!

  "世界上最凶恶的罪犯"和张小娟,这两者之间,似乎不可能发生关系的。但是,谁又知道真的是否如此呢?要知道,凶恶的罪犯,不一定都是满面横肉的彪形大汉的!

  我又将我自己几次险遭毒针射中,以及几次发现被毒针射死的尸体的经过情形,想了一想,我发现如果说,那是张小娟下的手,那也绝不是没有可能的事情,因为没有一次,是她和我在一起的。

  我脑中极度混乱,我的脚步也渐渐加快。

  在不知不觉中,我已经步行来到了张海龙的住宅之前,不需要通报,我就走了进去,而且立即被请到了张海龙的床前。

  张海龙在睡了一觉之后,看来精神已略为恢复了些,他沉声道:"护士说,小娟还在睡,医生诊断的结果怎样,你告诉我!"

  我不敢正视他的脸,转过头去,竭力使自己的声音,显得平淡无奇,更无伤感成份,道:"医生说,她因为刺激过度,需要极度的睡眠,因此已给她施行了麻醉,令她三日之内不醒。"

  张海龙呆了一会,道:"卫先生,那么我请你陪着她,不要离开她!"

  我听出张海龙在讲那两句话的时候,声音十分奇特!

  我不禁愕然道:"张老先生,你知道这是没有可能的,我在这几天中……而她有着四个护士在陪伴着,一定不会冷清的……"

  固然,这几天中,我无法陪伴着张小娟,我还有许多事情要做,这是原因之一,但是。我最主要的原因,还是为了我不愿意对着一个根本已没有了生命,但是却会呼吸的人——不能称之死人,也不能称之活人的人!

  张海龙望了我半晌,才道:"你不能陪她,我自然也不来勉强你——"

  他讲到这里,又顿了一顿,才叹了一口气,道:"只不过小娟若是醒了过来,看不到你,她一定会十分失望了!"

  我听了张海龙的话,不禁愕然,道:"张老先生,你的意思是——"张海龙道:"本来,小娟叫我不要对你说,但是我如今却非说不可了。"我更是诧异,道,"究竟是什么事?"

  张海龙道:"小娟有一次曾经对我说,她十分恨你,恨不得将你杀死!你要知道,她是一个十分文静的女孩子,平时是绝不会讲出这样的话来的。"

  我不禁呆住了,我的确不知道张小娟对我的感情竟这样的浓烈。张海龙在我的肩上拍了一拍,道:"年轻人,但是我看得出,她在这样讲的时候,事实上,她心中是十分爱你的。"

  我苦笑道:"只怕不会吧。"

  张海龙道:"我是她的父亲,从小看她长大,难道还不够了解她?"我心中暗忖,你根本不可能了解到张小娟的双重性格的,你只当她是一个可爱的小女孩而已。

  我想了片刻,心想纳尔逊先生,不可能那么早便来到此地,我何不利用这一两天的时间,彻底了解一下张小娟的为人呢?

  虽然张小娟已经完全丧失了智力,完全成了一个连动作都不能自主的白痴,我绝不能从她的口中,得到什么,但是那也有好处,因为她也不会来妨碍我的行动了,我可以在她的房间中,详细地搜索,我不奢望到可以发现她的日记,但是我至少希望可以发现一些线索,以彻底弄清她的为人。

  我想了片刻,道:"好,我去陪她,但是我要所有的护士,不得我的呼唤,便不准进来。"

  张海龙面露喜容,他不知道他的女儿实际上已和一具尸体,相去无几,还以为他高傲的女儿,这次已获得知心人了!

  我转过头去,不忍看他面上那种疲乏的笑容,他送我到门口,自己便坐在太师椅上养神。我到了张小娟的房间中。

  张小娟像是神话中的"睡美人"一样,美丽而又宁静地躺着,完全像是熟睡了一样,但是却没有什么"王子"可以令得她复苏。因为她的精神、思想的另一半已经消失了。

  那就像一个玻璃杯,在齐中裂开之后,便不成其为两个半个,而是一点用处也没有了。张小娟和张小龙两人的情形便是那样,一半没有了,另一半,也同样地消失了。我只望了她一眼,便支开了护士。

  我这才仔细打量张小娟的卧室。这间卧室,不消说,十分宽大。而且,被间隔成两部分,一部分是书房,有着一张十分巨大的钢书桌。

  我在书桌前面,坐了下来,首先发现书桌上的所有的抽屉,全是配着极其精巧的锁的。这种锁,是阿根廷一个老锁匠的手制品,每一把锁的价值,都在这张巨大的钢书桌之上。

  而在这张钢书桌上,我数了一数,却共有这样的锁九把之多。

  固然,这可以说是阔小姐的奢侈,但是如果抽屉中的东西,不是名贵或重要到了必须用这样的锁的话,这种奢侈不是太过份了么?

  我本来,一坐在书桌之前,便已经将百合钥匙取了出来的。但是我一见到那些锁之后,便将百合钥匙收了起来,这种锁,没有原来钥匙是开不开的,有了原装钥匙,还必须要有开锁的密码,那是一句话,锁匠随高兴而设,有时甚至是粗口,是西班牙文拼成的。

  不懂密码,没有原装钥匙,世界上除了那个老锁匠本身之外,便没有人再能够打得开这种锁了。当然,使用炸药,又当别论。那个老锁匠早已退休,这种锁在世界市场上十分吃香,张小娟一人拥有九把之多,大约可以称世界第一了,我相信她是用她父亲银行的名义,在各地高价搜购来的。

  我暂时放弃了打开抽屉的念头,在书架上、衣橱中,甚至沙发的坐垫之中,仔细地搜索起来。我又敲着房间中的每一寸墙壁和地板,掀开了厕所中的水箱,但是两小时过去了,一无所获。

  张小娟的衣服倒并不多,我又化了十来分钟,摸遍了她所有的衣袋,终于找到了大串钥匙。

  然后,我走了出来。我想要用正确的办法打开那些抽屉,只怕是没有可能的了。因为我虽然有了钥匙,然而,却没有每一把锁的密码。

  在每一把锁上,字母孔的数字不同,有的是四十个孔,有的是三十几个,没有少过三十个的。

  在四十个字母孔的锁,就表示那句密码,是由四十个字母组成的一句话。在那样的情形下,想"偶然"地打开这些锁,是根本没有可能的事。

  我虽然懂西班牙文,但是又怎知道那个天才的锁匠,在制造之际,想到了什么呢?或许他感到天气很好,他便以"蓝色的天空"作为密码,或许他刚好捱了老婆的一顿臭骂,那么他的密码,便会是"该入地狱的长舌妇"了!

  这并不是笑话,据我所知,美国制锁协会的一具大保险箱上的锁,也是那老锁匠所制的,它的密码乃是"沉重的肥臀",大约他在制锁之际,他的太太恰好坐在他的膝头之故。

  在那串钥匙上,我发现有一条十分尖锐的金属棒,那当然是用来拨动字母之用的,我只是无聊地拨动着钢桌正中那个大抽屉上的字母孔。

  我在想,以张小娟的聪明,她是不是会根本不留下那些密码,而是将之留在记忆之中呢?

  这是十分可能的事,因为一个再蠢的人,也会记住几句简单的话的。但是我又想到,张小娟是一个过份聪明的人,太过聪明的人,有时反倒会做点笨事,她会不会顾虑到忽然会忘了其中一柄锁的密码,是以将所有的密码,都记下来呢?

  我一跃而起,又开始了大搜索。

  然而我搜索的结果则是颓然地坐倒在书桌面前的转椅上。也就在这时,有叩门声传来,我料到是张海龙,果然是张海龙。

  他扶着一根手杖,向我颔了颔头,道:"她还没有醒么?"我道:"还没有。"张海龙到了她的床前,呆呆地看了好一会,道:"小娟是一个十分文静的孩子,但有时候,她却又古怪得叫人意想不到,她二十岁生日那天晚上,你猜她对我说什么?"

  我对于张小娟二十岁生日晚上所说的话,一点兴趣也没有,我只是希望可以发现那些锁的密码,所以我只是随口问道:"她说些什么?"

  张海龙抚摸着张小娟的头发,道:"她说,她有一天,或者会遭到什么意外,那么,我就要记住一句话,记住了这句话,是很有用处的,她那样说。"

  张海龙分明是在当笑话说的,那看她的神气,便可以知道了。

  然而我却不是当笑话来听的了,我整个心神,都紧张起来,但是我却又不能太过份,以免引起张海龙的怀疑,道:"那是什么?"

  张海龙笑了一笑,道:"这顽皮的孩子,他要我记住的话,是:去你的吧。你说,她是不是孩子气?"

  我一点也不以为张小娟孩子气。我迅速地在想,"去你的吧",照西班牙文的说法应该是什么,拆开来是几个字母。

  一分钟内,我便发现"去你的吧"字母的数字,是和正中那个大抽屉锁上的字母孔数字相吻合。我已经可以肯定,那一定是这柄锁的密码。

  张小娟可能意识到自己在做着十分危险的事,总有一天会遭到意外的,所以才留下了那么一句话,让聪明人去揣摩其中的真正含意!

  我立即道:"张小姐要安睡,老先生你——"

  张海龙道:"是!是!我该出去了。"

  他又扶着手杖,向外走去。我不等他将门掩上,便扑到了书桌之前,以那串钥匙上的金属棒,拨动着字母孔,等到字母孔上出现"去你的吧"那句话之际,我听得"轧轧"两声响。

  然后,我试到第四柄钥匙,便已将那把锁打了开来。

  当我缓缓地拉开那抽屉之际,我相信运气和成功的关系了。如果不是运气好,张海龙千不说万不说,偏偏说起了张小娟二十岁生日那年的"趣事",我怎有可能打开这个抽屉?

  等到抽屉拉开了一大半,我定睛看去。

  首先触目惊心的,是抽屉之中,有着七八柄极尽精巧之能事的手枪,还有几个盒子,我打开那几个盒子来看时,不禁呆了。

  盒子之中,像放着珍贵的首饰一样,白色的天鹅绒垫子之上,并排地放着三寸来长,蓝汪汪的毒针,一共四盒,其中有一盒,已空了一大半。

  那种毒针我是认得出的,正是一枚刺中,便可以制人于死的东西!

  在那几个盒子之旁,有一本小小的记事薄,我翻了开来一看,只见里面,只有一页写着字,那是几个人的通讯地址,而那几个人的名字,相信任何一个国家的警方,看了都会大感兴趣,那包括了职业杀人凶手、大走私犯、大毒贩和从不失手的惯窃!

  我合上那本记事簿,呆了半晌。我可以看到张小娟平静地躺在床上,我简直不相信我所发现的会是事实。

  然而那又的确是事实!

  B医生的话,又在我的耳际叫了起来:"每一个人,都有着良善和罪恶的两种性格,一卵性双生子,则可能由每一个人承受一面,如果一个是人格完备的完人,那么另一个,一定是穷凶极恶的罪犯……"

  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将盒子盖上,在移动盒子的无意间,我又发现在钢制的抽屉底上,镌着几行小字,小心看去,可以看出是八句意思不连实的话。

  我本来以为可以打开一个抽屉,已经是幸事了,因为这一个抽屉,已足以证明张小娟平时的行动,是罪恶的,和她来往的人,都是世界知名的罪犯,而且,一连串神秘的毒计谋杀,也正是她所主使的。这实在已经够了。

  而这时我所发现的这八句话,显然是另外八个抽屉的密码了。我看了看第一句,译成中文,是"香喷喷的烤鸡"。那是左手有一个抽屉的密码,我毫不费力地将之打开,只见抽屉中满是一束束的信件,我只是约略地看了几封,我相信自己的面色都变了。

  那些信件,全是张小娟和各地着名的匪徒的通讯,内容我自然无法一一公布,而且也没有必要公布,因为和如今我所记述的这件事,并没有直接的关系。

  看了张小娟和各地匪首来往的那些信件之后,我才真正地知道了自己对于犯罪知识的贫乏。

  虽然,各地的罪犯并不知道张小娟是什么人,他们在来信中,都毫无意外地称张小娟为伟大的"策划者",我在看了那些信件之后,才知道世界上有几件着名的辣手案子,原来都是在张小娟的策划和指导之下完成的。我相信国际警方,在得到了那些信件之后,一定会如获至宝的。

  而这种信件,一共塞满了四个抽屉之多,那是左手边的四个抽屉。

  而当我根据密码,再打开右手边第一个抽屉之后,我看到了许多奇形怪状的玩意儿。那些东西,有的像是手枪,但是却小得可以握在掌心中,有的像是绝缘子,我根本不知道有什么用途,相信除了张小娟以外,不会再有人知道了。

  那些东西,我可以肯定的是,一定都是用来作谋杀用的工具。至于如何使用法,以及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那就非我所知了。

  右手边第二个抽屉是空的,第三个抽屉中,有着大叠的美钞和英镑,都是可以绝对通用的,数字之大,十分惊人。而当我打开最后一个抽屉之际,我不禁为之陡地一呆。

  其实,我的一呆也是多余的事了,因为我既然已经知道了张小娟的一切罪恶活动,对于这件事,自然也应该在意料之中的。在第四个抽屉中,放着一个文件夹,文件夹内,夹着厚厚的文件,这正是我取自张小龙实验室中,后来压在枕下,又离奇失踪的那一束文件。

  而除了那束文件之外,还有一叠纸头,一看便知道是从一本日记簿上撕下来的。我立即想起了张小龙的那才被撕去所有写过字的日记薄来,我连忙将这一叠纸取了起来,果然,那是张小龙的日记。

  张小龙在日记中,所记过的事,最多的便是他如何克服心理上突然而起的犯罪冲动一事,并且,他再三再四地表示莫名其妙,不明白自己何以会事事起这样的冲动。他并且十分庆幸自己终于未曾做出犯罪的事来。

  张小龙不明白他自己何以会有这样的冲动,但是我却明白的。

  那是因为,在张小娟进行着犯罪活动之际,他心灵上也受了感应之故。但也因为他得到了完美人格的一面,所以他更能克服这种冲动。

  我一页一页地看下去,只见有的地方,用红笔批着"可笑"、"太蠢了"等字样,字迹十分娟秀,大约是张小娟披阅她弟弟日记时的杰作。在日记的最后部份,张小龙提到了他在好几个浓雾之夜,发现后院有神奇的"妖火"出现。

  张小龙也记述了他自己去探索的结果,但是看来,在他就要弄明白那是怎么一回事之际,他就被野心集团所掳去了。

  我见到不能在张小龙的日记中,解决"妖火"之谜,心中不禁十分失望。

  但是,张小龙的记载之中,几次都提到他看到"妖火"的时候,都是在有浓雾的夜晚。这倒给了我一个启示,因为我几次见到"妖火",也是在有浓雾的夜晚,我相信浓雾和妖火之间,一定有着十分密切的关系。虽然暂时我还不能确切地说出所以然来,但是,我却已经有了一个概念。

  我放下了张小龙的日记,又翻了翻张小龙的心血结晶,他的研究资料,我的心中,不禁感慨万千。张小龙有了几乎可以改造人类的发明,但是野心集团却起而攫之,令得他丧生了。

  这个发明,留在世上,究竟是祸还是福呢?我没有法子判断。


献花 x0 回到顶端 [19 楼] From:台湾中华电信 | Posted:2004-12-30 00:3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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