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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部:跳海逃生


  等到腳步聲漸漸遠了開去之際,我和納爾遜兩人,不約而同,一齊向上竄去,顯然我們兩人打的是同樣的主意,我們要在巡邏者回來的時候,將之制住!

  我們在巖石上迅速地攀援著,不一會間,便到了一條路上。我們兩人的身子在路面上滾了過去,到了路邊,躺著不動。

  向前看去,龐然巨大的古堡,就在黑暗之中,有幾個窗口的燈火,依舊通明。

  我們化了那麼多的時間,所能做到的,只不過是來到了月神會總部的附近而已,再下去,事情會怎樣發展,實是難以預料!

  我低聲和納爾遜道:"我們是不是準備襲擊剛才過的巡邏者?"

  納爾遜立即道:"如果可能的話,我們便扮他!"

  我點了點頭,我們忍受著砭骨的寒風,屏氣靜息地等著。

  不一會,只聽得腳步聲又傳了過來,遠遠地,我們看到兩條人影,向我們漸漸地接近,不一會,那兩人已在我們的身邊走過。

  納爾遜先生雖然已是五十多歲的人,但是他身手之矯捷,比諸年輕小伙子,實是不遑多讓,我們兩人,像黑豹一樣地撲了出去,立即箍住了那兩個人的頭頸。

  "拍拍"兩聲,那兩人手中的電筒,落在地上,他們連半聲也未及出,後腦便被我們重重地擊了一下,昏了過去。

  我們兩人,絕不多廢話,將自己身上的濕衣服,迅速地脫了下來,換上了那兩人身上的衣服,然後,將他們兩人縛住了手腳,塞在巖石縫中。

  然後,我們拾起了手電筒,向前走去。

  我們剛一轉過了山角,便有人迎面而來,喝道:"有發現麼?"

  我沉聲道:"沒有!"

  那人道:"快到廣場集合!快去!"

  他話一講完,便轉身走了開去,我和納爾遜兩人,都不知道廣場在甚麼地方,但在這樣的情形之下,當然不能向那人發問。

  我們只得向前走去,轉了幾個彎,我們心中的疑問,便已有了解答。

  廣場就在那古堡型建築的右側,是一塊廣約畝許的空地,在我們到時,空地上已有幾十人在了,我們站在一個黑暗的角落上,並不出聲。

  而那幾十個人,有的雖在講話,聲音也是十分低微,約莫過了三分鐘,絡續又有些人來到,這才見到,正對著廣場的一個窗口,突然大放光明。

  接著,窗子打開,窗口現出了一個人。

  廣場之上的所有人,立即變得更寂靜。我和納爾遜先生互望了一眼,我們都不知道將發生甚麼。我們不敢將頭抬得太高,唯恐暴露了我們的真面目,偷眼向窗口望去,由於那人站在貼近窗子處,而光線則自他的身後射來,因此看不清他的臉面,只不過看到一個高大的黑影而已,看來十分神秘。

  那人出現之後不久,便聽得他發出了低沉的聲音,道:"雷達控制的遠程紅外線攝影機,已經攝到了露出海面的東西,那是一雙人手!"

  廣場上起了一陣騷動,但立即又靜了下來。

  我和納爾遜的心中,都駭然之極!

  因為我們實在未曾想到,月神會總部中的設備,竟是如此之周密!

  那人繼續道:"有人侵入了我們的海域,而你們的巡查,卻說並無發現!"

  那人講到這裡,頓了一頓,廣場上大多數人,低下頭去,像是感到慚愧。我們也低下了頭,我想,那在窗口講話的人,只怕做夢也想不到他的訓詞,我們也會雜在其中偷聽!

  那人略頓了一頓,道:"現在,你們向總務部去領放射線探測器,再去繼續搜尋那侵入海域中的人!"我和納爾遜兩人,都吃了一驚,因為那人要這些爪牙,去領取放射線探測器,以便繼續搜尋我們,那是甚麼意思呢?

  是不是他們在附近的海域中,放進了甚麼放射性特強的物質,而凡是在海中游上來的人,身上便沾到這種放射性的物質了呢?

  我們看到,那人在講完之後,便退了回去,窗子隨即關上,燈火也自熄滅。

  而聚集在廣場上的人,也立即紛紛離去,納爾遜輕輕地碰了碰我,我們兩人,也向外走了開去。我們當然不知道甚麼"總務部"在何處,而且我們也無意於去領取甚麼放射性探測器。

  因為在黑暗之中,我們還可以混瞞過去,而如果一到了燈光之下,那麼,我們兩人喬裝的面目,是非被識穿不可的。

  我們離開了廣場,跟著眾人,向前走著,而一來到牆角處,便立即身子一閃,閃過了牆角,在牆的那邊,一個人也沒有。而且,也顯然沒有甚麼人發現我們兩個人,已過了牆角。

  我是已經到過這裡一次的,地形較熟。

  所以,我們一轉過了牆角,便由我走在前面。我們盡量保持著快,保持著輕,不一會,便來到了一扇門的旁邊。

  我推了推那扇門,門是鎖著的。我取出了百合鑰匙,同時回身向納爾遜先生,作了一個手式,請他為我"望風"。納爾遜機警地四面望著。我只費了一分鐘的時間,便已經將那度門弄開了,我輕輕地推開門,和納爾遜先生一齊閃身走了進去。我們兩人才一進門,便不約而同,都將那柄連發的新型手鎗,握在手中。

  因為我們進了門後,眼前一片漆黑,甚麼也看不到,我們當然不知道會有甚麼意外發生。直到過了半分鐘,黑暗之中,一點動靜也沒有,納爾遜才打亮了他隨身所帶的電筒。

  電筒的光芒,照亮了眼前的情景,只見那是一間很大的房間,但是卻並沒有窗戶,房間中推滿了各式各樣的雜物,大都積塵甚厚。

  那間房間,看來是一間儲物室。我們對望了一眼,又不約而同地伸出手來,重重地握了一下,來慶祝我們的好運氣。因為我們在開門的時候,根本不知道那裡面是一間甚麼房間,如果那是一間衛士休息室的話,那我們的運氣就壞透了。

  如今,那是一間沒有人的儲物室,我們的運氣之好,的確值得祝賀。

  我們兩人,一齊來到了那房間的另一扇門前,側耳向外聽去。只聽得外面不斷地有腳步聲傳了過來,聽來那像是一條走廊。

  我輕輕地旋動著門把,那門也是鎖著的,我又動用了百合鑰匙,鎖匙孔中,發出了"拍"地一聲響,我和納爾遜兩人,連忙退開了一步。

  但是並沒有人發覺那"拍"地一聲響,我又轉動門把,將門打開了一道縫,向外看去。只見外面果然是一條走廊,不少人正在來來往往地走著,面上的神色,大都是十分緊張。

  在這樣的情形下,我們當然不能貿貿然地出去,只好在這間滿是積塵的儲物室中等著。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腳步聲已漸漸稀落了下來,我們正待開門出去,去尋找方天時,突然聽得一個沙嘎的聲音嚷了過來:"發現河野和上間兩人,他們被打昏了過去。"

  我和納爾遜先生的心中,卻不禁一凜。

  只聽得門外有人道:"侵入的敵人有多少?"

  剛才那沙嘎的聲音叫道:"兩個,一老一少,一個是西方人。"

  接著,一個十分莊嚴的聲音,傳了過來,道:"仔細搜尋,一捉到了他們,立即便將他們投入火爐之中,燒成飛灰!"

  當那個聲音在講話的時候,其餘人的聲音,都靜了下來。

  從那聲音的莊嚴程度聽來,那人可能是月神會的長老之一。

  我幾乎忍不住想打開門來,看一個究竟,但是卻為持重的納爾遜先生所阻。

  那聲音繼續道:"將那一男一女看得緊密些,不要誤了我們的大事!"有許多聲音答道:"是!"

  納爾遜先生附耳道:"衛,聽到沒有,一男一女,女的是誰?"我也以極低的聲音道:"佐佐木季子。"納爾遜先生道:"可能是她,唉,我們如果知道他們在甚麼地方就好了!"

  我道:"那是很容易的事情,你不要阻止我冒險進行了。"

  納爾遜先生"哼"地一聲,似乎頗不以為然,我也不再和他爭辯,只是留心地聽著外面的動靜,只聽得腳步聲漸漸地散開去,我再度輕輕打開了門,從門縫中向外看去。

  外面的情形果然和我所料的一樣,許多人都離去了,他們顯然是奉命去嚴密監守的"一男一女"了。而一個身材高壯的人,卻還站著。

  那人背對我,我看不清他臉面,但只看他那披著大紅神袍的背影,也有一種令人肅然起敬的感覺,當然他是月神會長老之一了!

  我迅速地將門拉了開來,同時身子一縮,躍到了門背後,伸指在門上"卜卜"地敲了兩下。納爾遜先生這時,顯然也已經知道了我的用意!

  只見他將身子,隱在走廊的燈光照射不到的地方,同時伸出拳頭來,向門外裝了裝。我向他一笑,又立即轉過頭,從門縫中看門外那人的動靜。

  只見那人一聽得伸指敲門聲,便立即轉過身來!

  他一轉過身來,走廊上閃動的油燈火光,照在他的臉上,我幾乎吃驚得要高叫起來!那身披大紅神袍的人,分明是井上次雄!在那瞬間,我相信我的面上,一定充滿了驚訝,我幾乎忘記了自己定下的步驟!直到那人也是滿面驚訝的向前走了過來,我才從驚愕中醒過來。

  我自己告訴自己:那人自然不可能是井上次雄,但他卻一定是井上家族中的人。

  一個家族中的成員,面貌相似,這並不是甚麼十分奇怪的事情,原不值得大驚小敝的。

  等我明白了這一點之後,那人已來到了門口,只見他以十分熟練而迅速的手法,擎了一柄手鎗在手,喝道:"誰在裡面?"

  我和納爾遜先生兩人,都屏住了氣息,一聲不出。

  那人既是井上家族中的人,那麼當然是月神會之大首腦之一,如果能將他制住的話,那實是太理想了,那人喝了一聲之後,一步便跨了進來。

  我一見那人跨了進來,雙足一彈,身子已待向地疾撲而出!

  但是,在我的身子,還未曾撲出之際,那人卻又立即向後退了開去,又喝道:"誰在裡面?"

  我和納爾遜先生互望了一眼,都不出聲。

  那人面上現出了猶豫之色,但他究竟是一個十分精明的人,竟不再走進來,只是欠身伸手,握住了門把,想將門關上。

  我那時候,正在門後,心想如果給他們將門關上的話,那我們便再沒有機會擒住他了!

  因之,就在他握住了門把,將門拉上之際,我的身子一側,肩頭狠很地向那扇門撞去。

  那一撞,發出了"砰"地一聲響,那扇門也以極快的速度,向外關去,幾乎是在同時,我又聽到了那扇門撞倒了那人的聲音!

  我不等門關上,一伸手,便已拉開了門來。

  那人倒在走廊上,正待爬起身來,但是我也已經趕了出來。

  那人一見了我,一伸手,便去抓跌在地上的手鎗,在他的五指,剛一觸及那柄小手鎗之際,我的右腳,已及時趕到,重重地踏在地的手背之上!

  那人悶哼一聲,他的身子,突然出乎意料之外地翻了起來,兩腿一伸,已挾住了我的頭頸,我的身子被他兩腿之力一扳,不由自主,也跌倒在地。

  我確是未曾料到對方的身手居然這樣嬌捷,我一倒地之後,頭部仍被他雙腿緊緊地挾著,不能動彈,但我的雙手卻是可以活動的,我一掌切在他的小骯之上,那人又是悶哼了一聲,雙腿鬆了開來,我就勢一頭,又在他的小骯之上,撞了一下。

  那一下,撞得那人的身子,猛地挺了一挺,怪叫了起來!

  他的叫聲,在冷靜的走廊中聽來,極其響亮驚人,我吃了一驚,當胸將他提了起來,一拳將之擊昏。

  這時,在走廊上的兩端,都可以聽到有腳步聲傳了過來,我拖了那人,回到儲物室中,才一進室,納爾遜先生便要向外衝去。

  我忙道:"你做甚麼?"

  納爾遜道:"你忙拾起他的手鎗。"

  我將那昏了過去的人,向納爾遜一推,準備竄出去將那柄手鎗拾了回來,但是已經來不及了,走廊的兩端,都已經有人出現了。

  納爾遜先生忙將我拉住,輕輕地關上了門。

  我湊在鎖匙孔中,向外看去,只見奔到門前,約有四五個人。

  他們的面上的神色,俱皆十分驚訝,一個道:"剛才好像是井上長老在叫。"

  另一個道:"是啊,他何以突然不見了。"

  又有的道:"難道井上長老德高,修煉成功,已經飛升到月亮上去,成了月神了麼?"

  眾議紛紜間,又有人叫道:"看,這是井上長老的佩槍。"

  眾人靜了片刻,有一個道:"井上長老已出了意外,我們快去報告!"

  這時候,昏了過去的井上長老,也已醒了過來,但是他卻一聲也不敢出,因為,納爾遜的快槍,正對準了他的心窩。

  我看到那些人匆匆離去,便來到了井上長老的面前,道:"井上先生,你應該知道你自己的處境了。"井上長老的面色如何,在黑暗中,看不真切,但他的聲音,卻還十分倨傲,道:"要明白自己的處境的,不是我,而是你們!"

  我笑了起來,道:"不錯,我們是在虎穴之中,但是我們擒住了虎首,閣下以為是誰該考慮他的處境呢?"井上長老不再出聲。

  我向外傾聽著,走廊外又有人聲和腳步聲傳了過來,那些人自然是來找井上長老的。

  或許是由於這間儲物室從來也沒有人來的緣故,竟沒有人想打開門來看一看,亂了片刻,人又慢慢地散了開去,我才道:"井上先生,你可以發問題了。"

  我不先向他問問題,卻叫他先向我發問,那是要試一試他是否知道我們的來歷。

  但井上長老也十分奸猾,道:"我有甚麼好問的?你們要甚麼?"

  納爾遜先生沉聲道:"衛,別耽擱時間。"

  我立即道:"井上閣下,為了你自己的安全,你必須回答我們兩個問題。"井上長老"嗯"地一聲,我道:"被你們綁了來,硬要他作飛行表演的方天在哪裡?"

  井上長老呆了片刻,道:"他正在三樓的長老室中,受著十分優渥的待遇。"我立即又問道:"佐佐木季子呢?"

  井上長老怒道:"不行,她不行。"

  我呆了一呆道:"甚糜叫『她不行』?"

  井上長老道:"她是我們選定的聖女,在即將召開的信徒大會上,她要赴海去和海底之神,傳達我們的信仰,照例不能見外人的!"

  我聽了井上長老的話,心中實是憤怒之極!

  這是二十世紀六十年代,但這干畜牲居然還以人命來渲染妖氣,以達到他們騙人之目的!

  我想起佐佐木博士之死,這些人的愚行,已害了一個最傑出的醫學家,而且還要害不知道多少人,我實在忍不住,手揚處,"叭叭"兩聲,便在井上長老的面上,重重地摑了兩掌!

  那兩掌我下手極重,井上長老一聲呻吟,大著舌頭道:"妄觸長老聖體的人,手臂定當折斷。"

  我本來摑了他兩掌,氣倒也出了一些,一聽得他這樣的說法,我氣又往上衝,道:"反正是斷,我摑多兩掌再說!"

  我話一說完,又是兩掌摑了過去!

  那兩掌下手更重,我聽得他口中牙齒鬆動的聲音,我的手背上,也濺了熱血。我把手背上的血,抹在他的衣服上,又問道:"佐佐木季子在哪裡?"

  井上長老屈服了,也不再說甚麼"聖體"不"聖體"了,他的語言已是含糊不清,道:"她在頂樓的聖女室中。"

  我問道:"這兩個地方有守衛的人麼?"

  井上長老道:"自然有的。"

  我道:"好,你是月神會的長老,一定有辦法可以使我們順利進入這兩間房間的。"

  井上長老道:"我沒有辦法。"

  我冷冷地道:"你的臉上,我如果再摑上兩掌的話,你將會十分難看。"

  井上長老呆了半晌,才道:"我可以將長老的信符交給你們。"

  我問道:"有了長老的信符,我們就可以通行無阻了麼?"井上長老道:"只有長老,才能盤問持有長老信符的人。"

  我道:"快拿來。"井上長老道:"掛在我頸間的就是了。"

  我自他的頸間,抽出了一條金鏈,金鏈的一端,繫著一條極大的珠子,那珠子渾圓銀白,看來就像是一輪明月一樣。就在那珠子之旁,有兩塊小小的金牌,上面鐫著些字因為黑暗,也看不真切。

  我一將這件東西取到手,便向納爾遜先生揚了揚首,納爾遜先生一掌擊在井上先生的下頷上,又將他擊得昏了過去。

  納爾遜將井上長老放在地上,又取出了一條手帕,和一隻小瓶,將小瓶中的液體,倒了幾滴在手帕上,以手帕覆住了井上長老的口鼻。

  那小瓶中的液體,散發著一陣令人頭昏目眩的氣味,連我也幾乎昏了過去。我們兩人,連忙打開了門,出了那儲物室。走廊中並沒有人,我將井上長老的信符,抓在手中,雖然有了他的信符便好得多,但若遇到了月神會中的長老,一樣可以向我們盤問。

  我們小心向前走著,到了三樓一扇門前,有兩個胖子守著,我示意他們將門打開,他們卻一動不動。我揚著信符,喝道:"你們為何不將門打開?"

  那個胖子的面上,都現出了一個狡獪的微笑來。

  我不知發生甚麼事,但總知有些不對頭。

  我立即提高了警覺,那兩個胖子道:"這門的鎖匙,只有長老才有,因為這裡是長老室。井上長老請你們來,難道沒有將鑰匙交給你們麼?"

  我聽了那胖子的話,不禁目瞪口呆!

  那兩個胖子望著我們,更是笑得不懷好意。

  我在剎那間,心中不知想了多少事,我口中立即道:"這個麼,井上長老或者是一時匆忙,所以忘記了。"我一面說,一面向納爾遜作了一個手勢。

  我話未說完,身子一矮,一面向一個胖子的肚撞了過去。

  而納爾遜也立即會意,他猛地揮出了一記左鉤拳,擊向另一個胖子的下頷!

  我們各自的這一下突襲,出手奇快,都擊中了對方。但是那兩個胖子卻是非同小可的人物,被我撞中肚子的那胖子,只是身子向後退出了一步。

  而中了納爾遜先生左鉤拳的那一個,卻連身子也未曾晃動一下,反倒咧咀向納爾遜笑了一笑!

  本來,我們是打算一出手,便將這兩人擊倒,再設法去開門,但如今,這個計劃顯然是行不通了。和我對敵的那個胖子,只是望著我,卻並不還手,而另一胖子,卻已跳動他山一樣的身軀,向納爾遜先生猛地撲了過去。納爾遜先生一閃閃開,我疾聲道:"速戰速決!"我一面說,一面已將手伸入了袋中。

  我一伸手入袋,立即握住了那柄連發手鎗。

  我並不是喜歡隨便殺人的人,這是我一直不攜帶現代武器的原因。

  但是眼前的情形,卻逼得我必須用手鎗了,因為那兩個胖子的身手如此之高,納爾遜先生避開了那胖子的一撲,已是十分狼狽。

  再加上這兩個胖子,既然身為月神會長老的守衛,平日一定作惡多端,我們良心上也不必有甚麼負擔。我的手才一握上手鎗,便聽得"砰"地一聲槍響。

  那一響槍聲,自然是納爾遜先生在聽到了我的話之後發出來的。

  我向那胖子看了一眼,只見那胖子手按在胸前,指縫間鮮血迸流,面上露出不可相信的神色來,身子居然仍佇立不動。

  我一面向那胖子看去,另一方面,已經在衣袋之中,扳動了槍機。

  我的那下槍聲,和納爾遜先生的那下,幾乎是同時發出來的。

  我根本不必去察看我是否打中,因為槍聲才起,我便聽到另一個胖子的倒地之聲!

  我抽出槍來,向門鎖放了一槍,踢開了門,道:"納爾遜,你去救方天,我守在門口!"

  三下槍響,在走廊之中,蕩漾不已,有三扇門打了開來,走廊的兩端,更有七八個人,飛奔而來。

  在那樣的情形之下,想要憑井上長老的信符作護身符,已是沒有可能的事了。

  我向天連放了五槍,已向前奔來的人,一齊退了開去,但立即也有槍聲,向我發來。我身子一縮,進了長老室,立即將門關上。

  我才將門關上,立即身子向旁跳去,而我尚未落地,一陣槍聲過處,那扇門上,已出現了十七八個小孔,我回過頭來,只見納爾遜先生握住了方天的手臂,正站在窗口旁。

  方天見了我,蒼白的面上,才現出一絲的笑容來,道:"我早知你會來的。"

  我立即道:"你別高興太早了……納爾遜,窗外可有出路麼?"

  在我講這句話的時候,外面的槍聲,更加密集了,我又向外面連發了三十多發槍彈。

  那連發手鎗的威力,使得走廊之上,響起了一陣怪叫聲。納爾遜先生在這時候,已經推開了窗子,探頭向外看去,道:"外面是海。"

  我也退到了窗邊,道:"那是我們唯一的去路了!"

  方天向外張望了一下,驚叫道:"從這裡下去?"我點頭道:"不錯,你可以做得到的。"方天一隻手按在窗框上,在簌簌發抖,時間已不容許我們再多作考慮了,我一聳身,便翻出了窗子。

  也就在我翻出窗子的同時,只聽得鄰室有窗子打開的聲音,我連忙將身子緊貼著牆壁,以一隻手支持著全身,向左右各發了幾槍!

  在我左右的窗口,都有人中槍,向下落下去。

  我向下一看,只見那兩個人,扎手紮腳,竟跌進了海中去!

  在我的想像之中,如果從窗口直接跳下去的話,一定會跌在巖石上面腦漿迸裂的,但是那兩個人卻跌進了大海之中!

  這給了我一個啟示,那就是說,如果我們也撲出窗子的話,也可以跌進大海之中!

  那樣,我們便可以不必攀牆到了地上,再奔到峭壁之旁而跳海了。

  事實上,我們想要爬下去,幾乎是沒有可能的事情了,因為整座古堡的窗子,幾乎都已打了開來,我們只有一試"空中飛人"了!

  我連忙道:"你們看到了沒有?我們跳出去,放鬆肌肉,不要掙扎,那麼便可以像那兩個中槍的人,躍進了大海之中了!"

  方天結結巴巴地道:"不……不……不行……"

  但是,他一句話沒有講完,我早已托住了他的腰部,向窗子外猛地一送,叫道:"放鬆肌肉!"方天的身子向下落去,我只聽得許多窗子中發出了"飛人"的呼叫之聲。

  我和納爾遜先生兩人,緊接著向外,躍了出去!

  在我們的身旁,子彈呼嘯著掠過,幸而是在黑暗之中,要不然,我們下墮之勢雖快,一定快不過槍彈的!

  這時候,我們所冒的險是雙重的,因為我們極可能撞在巖石之上!

  徼天之幸,我們三人,總算先後落到了海中,方天緊緊地握住了我的手,看他的情形,已經嚇得六神無主了。我吐出了口中的海水,道:"我們先游開這裡,再設法出水雷陣。"

  納爾遜先生領頭向外游去,我帶著方天跟在後面,我們向前游出了約莫三十多碼,便發現了一個巖洞。納爾遜先生回頭向我望來,我道:"游進去再說!"

  不到五分鐘,我們三人,都已經游進了那個巖洞,納爾遜先生按亮了他那只防水的袖珍型電筒,在淡淡的光芒之下,只見那巖洞極是深邃,水是漆黑冰冷的,但巖洞卻十分高,有著可供我們棲身的巖石。

  我估計,就算潮漲到最高的話,我們也不致於被海水淹沒的。

  我們三人,拖著濕淋淋的身子,爬上了巖石,方天伏在地上喘氣,我和納爾遜兩人,相視苦笑,我們檢查著武器。

  因為我們知道,月神會中的人,是隨時隨地會來尋找我們的!

  他們自然會發現這巖洞,而且也一定會進洞來檢查,如果我們的武器失靈,那我們就只好束手就擒了。

  我吸了一口氣,道:"納爾遜先生,你說我們應該怎樣辦?"

  納爾遜雙手一攤,道:"只有等待,我希望他們會駛一艘快艇進來,那麼,我們可以有機會奪到一艘快艇。"我苦笑道:"你忘了水雷陣了麼?"

  方天抬起頭來,這個土星上的高級生物,膽子比我們小得多,他的面色,藍得如同靛青一樣,顫聲問道:"我們……逃不出了麼?"

  我道:"你身上可還有甚麼秘密武器麼?"

  方天道:"沒有了,我只有地球人所不知的科學知識。"我歎了一口氣,道:"那是絕無濟於事的。我們只好等機會了。"

  納爾遜先生道:"如果我們能躲到潮漲時,那或者可以有辦法了,水雷隨著潮水高漲而浮起,在海底上,一定會有空隙,可以供我們游過去。"

  我點了點頭,卻又向方天望了一眼,因為我懷疑方天是不是有能力潛泳這麼久。

  正在這時,突然,自巖洞深處,傳來了一陣"軋軋軋"的聲音!

  不要說是方天了,便是我和納爾遜兩人,突然聽到了這一陣聲音,也相顧失色!

  我們只當,月神會的人,就算追尋而來,也一定是由外面進來的,卻想不到巖洞之內,也會有這樣的聲音,傳了過來。

  我一拉方天,和納爾遜迅速地閃到石壁之前,盡可能將身子隱了過來。

  只聽得那"軋軋軋"的聲音,斷斷續續地響了約莫十來分鐘,便停了下來。

  我將聲音壓得最低,問道:"納爾遜,你聽這是甚麼聲音?"納爾遜先生的兩道濃眉,緊緊地皺在一齊,道:"奇怪,那像是風鎬的聲音,但發動風鎬,要強大的電力,為何又聽不到發電機的聲音?"

  我道:"電源一定是由地面上引下來的了。"

  納爾遜先生道:"你再看仔細,這巖洞的入口處,可有電線麼?"

  方天在這時候忽然插言道:"發電機是裝置在水下面的。"我和納爾遜先生兩人,一齊向他望去,他指著水面,道:"你們看,巖洞中的水,在微微地震盪,這便是發電機在水下震盪的結果,從水面波紋的擴展速度來看,我還可以推測出,那發電機是在離這裡約七十公尺的水面之下。"

  我和納爾遜先生互望了一眼。這時候"軋軋軋"聲音又響了起來。

  納爾遜先生道:"那一定是月神會想在巖洞之中,建造甚麼秘密的場所。"我搖了搖頭,道:"聽風鎬聲,只有一柄,那不可能是大工程。"

  納爾遜道:"不管他是大工程小堡程,裡面既然有人,我們過去看看。"

  我點了點頭,我們三人,在巖洞之中,向前走去,走出了三十來步,我們已必須涉水了,水最深之處,幾達腰際!



獻花 x0 回到頂端 [20 樓] From:台灣中華電信 | Posted:2005-01-02 16:0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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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部:"獲殼依毒間"……無形飛魔


  但在轉了一個彎之後,我們又可以在巖石上行走,而在轉了第二個彎之後,我們便停了下來。

  在我們前面,出現了燈光!

  我們立即縮了回來,我和納爾遜先生,探頭向前面望去,一時之間,我們弄不清楚我們所看到的情景,是真是幻!

  只見有兩盞約有一百支光的電燈泡,掛在石壁之上。

  在燈光的照耀之下,我們看到了三個人。

  那三個人都是年輕人,但是他們的頭髮和鬍鬚之長,就像是深山野人。其中一個,持著一柄風鎬,正在石壁上開洞。

  在一塊巖石之上,凌亂地堆著如下的物事:三條草綠色的厚毛氈,許多罐頭食物,一隻大箱,幾隻水杯,和一隻正在燃燒著的酒精爐子,爐子上在燒咖啡。

  照這些東西的情形來看,那三個人像是長時期以來,都住在這個巖洞之中的一樣,這也許是他們三人的面色看來如此蒼白的原因。

  我和納爾遜兩人,都不禁呆了。

  我們實在無法猜得出那三個年輕人是甚麼樣人。

  如果說他們是月神會中的人,在這個巖洞中進行著甚麼工程,那麼,他們三個人又何必睡在這裡,生活在這裡呢?要在這樣陰暗潮濕冰冷的水上巖洞中過日子,是需要有著在地獄中生活的勇氣的!

  但如果說他們不是月神會的人,那麼發電機、風鎬,以及那麼多的物品,是怎麼運進來的?他又在這裡作甚麼?

  我和納爾遜兩人看了好一會,納爾遜低聲問我道:"你看他們在挖的那個洞,是做甚麼用的?"我早已看出,那像是用來放炸藥的,因此我便這樣回答了。

  納爾遜先生是兵工學專家,他自然要比我明白,他點了點頭,道:"不錯,是用來埋炸藥的,但這個洞,已足可以藏下炸毀半個山頭的炸藥了,他們還在繼續挖掘,究竟他們要炸甚麼呢?"

  我道:"那只有去問他們了。"

  我那句話才一出口,便一步跨向前去,轉過了那個石角,手持我的手鎗,大叫道:"哈羅,朋友們,舉起你們的手來!"

  那三個人陡地呆住了,那個持著風鎬的人,甚至忘記關上風鎬,以致他的身子,隨著風鎬的震動而發著抖,我見已控制了局面,便向前走去,可是,我才走出一步,其中一人,身子突然一矮!

  在他身子一矮之際,已有一柄七寸來長的匕首,向我疾飛了過來!

  那時,我離開他們只不過幾步遠近。那柄匕首來得那麼突然,我想要避開,除非我肯跳入水中,否則已經來不及了,但是我又不願在三人面前示弱,幸而那柄匕首是奔向我面門射來的,我頭略一偏,一張口,猛地一咬,已經將那柄匕首,以牙齒咬住!

  匕首的尖端,刺入我的口中,約有半寸,不要說旁觀的人駭然,老實說,連我自己,也出了一身冷汗!這柄匕首沒有能傷到我,反倒有好處,因為我知道這三人絕不是月神會中的人!

  因為,他們如果是月神會中的人,一見到有人闖了進來,一定會大聲喝問是甚麼人,而絕不會驚惶失措到這一地步,立即放飛刀的!我一伸手,握住了那柄匕首,又道:"朋友們,不要誤會,我們是從月神會總部逃出來的,躲進這裡來的,你們是甚麼人?"

  那三人互望了一眼,面上現出了大是不信的神色。納爾遜先生這時,向前跨出了幾步,以他並不十分純正的日語,大聲問道:"你們想在這裡做甚麼?你們想犯有史以來最大的謀殺案麼?你們可是犯罪狂?"

  我們轉過了石角之後,已更可以肯定那三個人在巖石上打洞,是為了藏炸藥的了,因為我們已看到了約莫八十條烈性炸藥(TNT),遠程控制的爆炸器。

  那種烈性炸藥的威力,是稍具軍事常識的人都知道的,而這三人竟準備了八十條之多,難怪納爾遜先生要這樣責問他們了。

  那三人面色變得慘白,他們相互望了一眼,閉上眼睛,道:"完了,完了,我們盡了這樣大的努力,竟也不能消滅惡魔,這也許是天意了。"

  我和納爾遜先生兩人,聽了那三人的話,心中又不禁一奇。聽他們的談吐,那三人似乎都是知識青年,但他們卻在這裡,從事如此可怖的勾當,這其中究竟有著甚麼隱秘呢?

  納爾遜先生來到了那一大箱烈性炸藥之旁,看了一眼,"哼"地一聲,道:"去年美軍軍營失竊的大批炸藥,原來是給你們偷來了?"

  那三人睜開眼來,道:"不錯,正是我們。"他們向水中指了指,道:"沉在水中的發電機,也是美軍的物資。"

  納爾遜先生的聲音,變得十分嚴厲,道:"你們究竟想作甚麼?"

  那三人中的一個道:"你們是甚麼人?我們憑甚麼要向你們說?"納爾遜先生道:"我是國際警察部隊的遠東總監!"

  這是一個十分駭人的衝突,他這時講了出來,自然一定以為可以將眼前這幾個年輕人鎮住的。怎知三人一聽,突然"哈哈"大笑起來。其中一個道:"國際警察部隊?可是負責剷除世界上所有犯罪行為的麼?"

  那年輕人的語音之中,充滿了嘲弄。

  但是納爾遜卻正色道:"那是我們的責任!"

  那年輕人又縱聲大笑起來,手向上指了一指,道:"就在你的頭頂上,有著世上一切罪惡的根源,你為甚麼不設法剷除?"

  我和納爾遜先生兩人,一聽到他的這句話,便知道他所說的是甚麼意思了,同時,我們也有些明白這三個人是在做甚麼了!

  他們所指的"罪惡的根源",自然是指月神會的總部而言。

  而我們已可以肯定,從這個巖洞上去,一定是月神會的總部,而這三人想在這裡埋上炸藥,製造一次爆炸,自然是想將月神會的總部,整個炸掉!

  這是何等樣的壯舉!

  我心中立即為那三人,喝起采來。我大聲道:"好,你們繼續干吧!"

  納爾遜先生大聲道:"不行,這是犯罪的行為。"

  我立即道:"以一次的犯罪行為,來制止千萬次的犯罪行為,為甚麼不行?"

  納爾遜先生轉向我:"是誰給你們以犯罪制止犯罪的權利?"

  我絕不甘心輸口,立即道:"先生,那麼又是誰賦於你這樣權利的呢?你是人,他們是人,你們都不願見到有犯罪的行為,所以你們都在做著,為甚麼你能,他們便不能?"

  我這一番話,多少說得有些強詞奪理,但納爾遜一時之間卻也駁不倒我!

  那三個年輕人想是想不到我們竟會爭了起來,而且我又完全站在他們一面。

  他們三人,互望了一眼,其中一個,走前一步,向我深深地鞠了一躬,道:"我們感謝閣下的支持,但我們卻同意那位先生的見解,我們是在犯大罪,但我們早已決定,在爆炸發生時,我們不出巖洞,和惡魔同歸於盡,這大概可以洗刷我們本身的罪了。"

  我和納爾遜兩人,聽得那年輕人如此說法,不禁聳然動容!

  我連忙大聲道:"只有傻瓜才會這樣做。"那年輕人卻並不回答我,道:"我們所要求二位的是,絕不要將在這裡看到的一切,向外人提起一字,以妨礙我們的行動。"

  我忙道:"你們做得很好,但你們絕不必和月神會總部,同歸於盡!"

  那三人一齊搖頭,道:"我們三個,是志同道合的人,我們一家,全都死在月神會兇徒之手,我們策劃了一年多,才想出這樣一個報仇的辦法來,而我們如今還活著,只不過是為了報仇,等到報了仇之後,我們活著還為了甚麼?"

  這是可怕的想法,也許只有日本人受武士道精神的影響,究竟太深了一些!

  我老實不客氣地對納爾遜先生道:"先生,這三位年輕人所從事的,是極其神聖的工作,你不是不知道月神會非但在日本,而且在遠東地區的犯罪行為,但你們做了些甚麼?"

  正因為我和納爾遜已是生死相交的好朋友,所以我才能這樣毫不客氣地數說他。

  納爾遜先生歎了一口氣,道:"我覺得慚愧。"

  那三人高興道:"那你們已決定為我們保守秘密了?"我點頭道:"自然,但我建議你們三人之中,應該有一個在巖洞口望風,而且,你們大可不必……"

  那三個年輕人不等我講完,便道:"你的好意,我們知道了。"

  我自然沒有法子再向下說去,我一拉方天,向納爾遜先生招了招手,道:"我們退出去吧。"

  那三人中的一個道:"咦,你們不是要逃避月神會的追尋麼?"

  我道:"是啊。"那人道:"可是你們退出去,卻是月神會的水域,沿著月神會的總部,成一個半月形,是布有水雷的!"

  我道:"我們知道,但還有甚麼辦法麼?"

  那年輕人突然笑了起來,指了指堆在石上的東西,道:"這一些東西,你們以為我們是通過水雷陣而運進來的麼?"

  我聽出他話中有因,心內不禁大喜,忙道:"莫非還有其他的出路麼?"那年輕人道:"不錯,那是我們化了幾個月的功夫發現的。"

  我們三人一聽,心中的高興,自然是難以言喻,忙道:"怎麼走法?"

  那年輕人道:"那條通道,全是水道,有的地方,人要伏在船上,才能通過去,你們向前去,便可以發現一隻小船,在停著小船的地方起,便有發光漆做下的記號,循著記號划船,你們便可以在水雷陣之外,到了大海。但離月神會的總部仍然很近,你們要小心!"

  我忙道:"那小船……"

  可是,那年輕人已知道了我的意思,道:"不必為小船擔心了,我們至多還有兩天工作,便可以完成了,現在,我們已為即將成功而興奮得甚麼也吃不下,不需要再補充食物,小船也沒有用了!"這三個年輕人,竟然存下了必死之心!

  我和納爾遜兩人,不再說甚麼,一直不出聲的方天,這時突然踏前一步,道:"你們是我所見到最勇敢的三個地球人,在我回到土星之後,一定向我的同類,提起你們來!"

  那三個人一怔,突然笑了起來,道:"先生,你是我們所見到的最幽默的土星人!"

  他們在"土星人"三字之上,加重了語氣,顯然他們絕不信方天是土星人!

  方天也不再說甚麼,我們三人,向前走去,只聽得身後,又傳來"軋軋"風鎬聲,他們又在開始工作了。納爾遜先生轉身望了幾眼,道:"衛,你說得對,剛才我是錯了。"

  我歎了口氣道:"我們竟未問這三人的名字,但是我相信他們不肯說的。"

  納爾遜道:"這三人不但勇敢,而且要有絕大的毅力。"我補充道:"在美軍軍營中偷烈性炸藥,又豈是容易的事?他們還要有極高的智力才行!"

  我們說著,已向前走出了二十來碼,果然看到,在一個綠幽幽的箭咀之旁,我們三個人上了小木船,已是十分擠了。

  我們取起船上的槳,向前劃去,一路之上,都有箭咀指路,在黑暗中曲曲折折,約莫劃了一個來小時,有幾處地力,巖洞低得我們一定要俯伏在船底,才能通向前去!

  一個多小時之後,我們已可以看到前面處有光線透了進來。

  不多久,小船出了巖洞,已經到了海面之上。我們三人,都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方天在吸了一口氣之後:"有一件事,或許我不該提起。"我道:"我心中也有著一件離題?"納爾遜接著道:"我知道你們所想的是甚麼,因為我也在為這件事而困擾著。"

  我沉聲道:"佐佐木季子!"他們兩人也齊聲道:"佐佐木季子!"

  我們三人互望了一眼,接下來的便是沉默。

  我們都知道,佐佐木季子在月神會的總部之中。而三天之內,月神會的總部,便會遭到致命的爆炸。照那三個年輕人挖掘的那個大洞,和他們所準備的烈性炸藥看來,那爆炸不發生則已,一發生的話,月神會總部,可能連一塊完整的磚頭都找不到!

  當然,這時,連納爾遜先生也已經默認了月神會總部那些人,是死有餘辜的,但是佐佐木季子,卻完全是無辜的!

  她被月神會所困,自然絕無理由成為月神會總部的陪祭。

  但是我們三個人固然都知道這一點,卻又沒有出聲的原因,那是因為我們心中,同時都想著:如何再救她出來呢?

  方天自己本身,他還是剛被我們救出來的人,雖然他來自土星,智慧凌駕於任何地球人之上,但是這卻並不是"想"的事情,而是要去做的,方天自然不會有辦法。

  而我和納爾遜兩人,所經歷的冒險生活雖然多,但回想起剛才,在月神會總部,將方天救出來的情形時,心中仍是十分害怕。

  而且,若是再要闖進月神會的總部去救人,那不是有沒有勇氣的問題,而是根本無法做到的事!

  我們三人之間的沉默持續著,方天雙手突然摀住了臉,道:"我慚愧,我……對搭救季子,竟一點辦法也沒有。"

  納爾遜歎了一口氣,摸著下頷應該剃去的短髭,我昂首向天,呆了片刻,道:"季子不知是不是能夠離開月神會的總部?"

  納爾遜望著我,道:"你這話是甚麼意思?"

  我自己也覺得,因為我想得十分亂,所以講出話來,也使人難懂。

  我補充道:"我的意思是,就算在月神會頭目的監視之下,只要使季子在這三天中,離開月神會總部,那麼她就不會在爆炸中身死了。"

  納爾遜先生苫笑道:"我想不出有甚麼辦法來。"

  我也想不出辦法,我們三人,已經離船上岸了,但是仍然沒有人講話,尤其是方天,更是垂頭喪氣。

  我們在崎嶇不平的路上,慢慢地走著,陡然之間,方天昂起頭來。

  他的面上,現出了極其駭然的神色,眼球幾乎瞪得要突出眼眶來,他的面色,也變成了青藍色。

  他本來是望天空的,但是他的頭部,卻在向右移動,像是他正在緊盯著空中移動的一件物體一樣。我和納爾遜兩人,都為他這種詭異的舉動,弄得莫名其妙,我們也一齊抬頭向上看去。

  天色十分陰霾,天上除了深灰色的雲層之外,可以說絕無一物。

  但是方天的頭部,卻在還繼續向右轉。右邊正是月神會的總部,那古堡建築所在的方向。

  我忍不住重重地在方天的肩頭上拍了一下,道:"你看甚麼?"

  方天面上的神色,仍是那樣駭然,道:"他去了……他去了!"

  我大聲道:"甚麼人去了,誰?"

  方天道:"他到月神會總部去了,他『獲殼依毒間』!"

  這不是我第一次聽到那五個字了。

  那五個字究竟代表著甚麼,我一直在懷疑著,而當方天在這時候,繼他那種怪異的舉動,又講出這五個字來時,我的耐性,也到了頂點。我沉聲道:"方天,那五個字,究竟是甚麼意思?"

  方天低下頭來,向納爾遜先生望了一眼。

  我立即道:"方天,納爾遜先生已經知道你是來自另一個星球的人,這一點,絕不是我告訴他,而是他自己推論出來。"

  在片刻之間,方天的面色變得十分難看,但是不到一分鐘,他便歎了一口氣,道:"就算納爾遜先生不知道,我也準備向他說了。"

  我知道,那是納爾遜和我一齊,冒著性命危險去救他,使他受了感動之故。納爾遜先生顯然也對方天怪異的舉動,有著極度的疑惑,他忙道:"你剛才看到了甚麼?是甚麼向月神會總部去了。"

  方天想了一想,道:"那……不是甚麼……"他苦笑了一下:"我早和衛斯理說過,這件事,地球人是根本絕無概念,絕不能明自的,而且我也十分難以用地球上的任何語言,確切地形容出來。"

  我苦笑道:"我們又不通土星上的語言,你就勉為其難吧。"

  方天又想了片刻,才道:"你們地球人,直到如今為止,對於最普通的疾病,傷風,仍然沒有辦法對付。那是由於感染傷風的是一種細小到連顯微鏡也看不到的過濾性病毒……"

  我不得不打斷方天的話頭,道:"和傷風過濾性病毒,有甚麼關係?"

  方天抱歉地笑了一笑,道:"我必須從這裡說起,地球人染上了傷風,便會不舒服,大傷風甚至於還可以使人喪生,但是過濾性病毒雖小,還是有這樣的一件物體存在著的,然而,在土星的衛星上,所特有的,那被土星人稱之為『獲殼依毒間』的東西,實際上絕沒有這樣一件物體的存在……"

  我和納爾遜先生兩人,越聽越糊塗。

  方天則繼續地道:"那類似一種腦電波倏忽而來,倏忽而去,但是它一侵入人的腦部,便代替了人的腦細胞的原來活動,那個人還活著,但已不再是那個人,而變成了侵入他體內的『獲殼依毒間』!"

  我和納爾遜先生兩人,漸漸有點明白了。

  我們兩人,同時感到汗毛直豎!

  我嚥下了一口口水,道:"你的意思是,那只是一種思想?"

  方天道:"可以那麼說,那只是一種飄忽來去的思想,但是卻能使人死亡,木村信工程師便是那樣,他其實早已死了,但是他卻還像常人一樣的生活著,直到『獲殼依毒間』離開了他,他才停止了呼吸。"

  納爾遜先生輕輕地碰著我。

  我明白納爾遜的意思,納爾遜是在問我,方天是不是一個瘋子。

  我則沒有這樣的想法,因為木村信的情形,我是親眼見到的。

  方天歎了一口氣道:"科學的發展,並不一定會給發展科學的高級生物帶來幸福,在土星上,就有這樣的例子了。"

  我問道:"你的話是甚麼意思?"

  方天道:"土星人本來絕不知道就在自己的衛星上,有著那麼可怕的東西的,因為土星之外,有著一個充滿著類似電子的電離層,阻止了『獲殼依毒間』的來往,但是,當土星人發射了第一艘太空船到衛星,而太空船又回到了土星上,整個土星的人,歡騰若狂,慶祝成功之際,『獲殼依毒間』也到了土星上!"

  "在短短的三年之中,『獲殼依毒間』使土星上的人口,減少了三分之一,科學家放棄了一切,研究著人們離奇死亡的原因,這才發現是那麼一回事!"

  我吸了一口氣道:"結果,想出了防禦的辦法?"

  方天道:"不錯,土星的七個國家,合力以強力帶有陽電子的電,衝擊衛星,使得衛星上的『獲殼依毒間』消失,但是正像地球人不能消滅病菌一樣,已經傳入了土星的,我們只可以預防。"

  我想起了方天和我一齊到工廠去見木村時,給我戴的那個透明的頭罩,道:"那透明的頭罩,便是預防的東西麼?"

  方天道:"是,那種頭罩,能不斷地放射陽電子,使『獲殼依毒間』不能侵入,就像地球人一出世便要種卡介苗一樣,土星人一出世,便要帶上這樣的頭罩,直到他死為止。"

  (一九八六年按:卡介苗是預防肺結核病的,不知甚麼時候開始,已經不必再注射了。)

  方天苦笑道:"這可能是我們的太空船帶來的。納爾遜先生,這是地球人真正的危機。"

  納爾遜先生還不十分注意,道:"為甚麼?"

  方天道:"像細菌一樣,『獲殼依毒間』是會分裂的,而且分裂得十分快,但必須在它侵入人腦之後,就算我們太空船帶來的,只是一個能侵入人腦的『獲殼依毒間』,但經過了這許多年,已經分裂成為多少,我也無法估計了。"

  我失聲道:"這樣下去,地球人豈不是全要死光了麼?"

  方天道:"或則沒有一個人死,但是所有的人,已不再是他自己,只是『獲殼依毒間』!"

  我的心中,又泛起了一股寒意,納爾遜先生的面色,也為之一變。

  方天又道:"或者事情沒有那麼嚴重。『獲殼依毒間』在侵入土星人的腦子之後,因為和土星人腦電波發生作用,所以當離開的時候,原來的一個,便分裂為兩個……"

  我連忙道:"你的意思是,地球人的腦電波弱,那麼他便不能分裂為二,來來去去只是一個?"

  方天道:"也有可能,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麼地球上只不過多了一個來無影去無蹤的兇手而已。『獲殼依毒間』並不是經常調換它的『寄生體』的,那為禍還不致於太大。"

  我以手加額,道:"但願如此!"

  在聽了如此離奇而不可思議的敘述之後,我忽然發覺自己,變得神經質起來了。

  納爾遜先生道:"方先生,那種東西在空中移動的時候,你看得到麼?"

  方天搖頭道:"事實上,根本沒有東西,只是一種思想,我怎能看得到?我只不過是感覺得到而已。它是向月神會總部去了,我感覺得到,它便是離開了木村信的那個,如今,當然又是去找新的寄生體去了。"

  我和納爾遜先生互望了一眼。我們的心中,有著相同的感覺。

  那便是,方天雖然已盡他所能地在闡釋著"獲殼依毒間"是怎麼一回事,但是我和納爾遜這兩個地球人,確如他所說,是沒有法子接受這樣一件怪誕的事的。

  方天顯然也看出了這一點,他攤了攤手,道:"我只能這樣解釋了。"

  我道:"我們多少已有些明白了。"

  我們一面說,一面仍在向前走,這時,已經上了公路了。

  由於月神會總部,是建築在臨海的懸崖之上的,所以,我們到了平坦的公路上,回頭再向月神會總部所在的方向望去,反而可以看到,那座灰色的,古堡形的建築,正聳立在巖石上。

  方天轉過頭去,望著遙遠的月神會,面部肌肉,僵硬得如同石頭一樣,我和納爾遜兩人,都不知道他在做甚麼。

  方天的古怪玩意兒,實在太多了,問不勝問,我們本來,也不準備問他。可是,他維持著那種怪異的情形實在太久了,而我們三人的衣服還是濕的,就這樣呆在公路旁上,月神會中的人來來往往,一被發現,便是天大的麻煩,使得我們不能不問。

  我推了推方天,道:"你又在做甚麼了?"

  方天的面色,十分嚴肅,以致他的聲音,也在微微發顫,道:"我覺得,有人在欺騙我們。"我吃了一驚,道:"甚麼人?"

  方天道:"那三個年輕人。"

  納爾遜先生連忙地道:"他們欺騙了我們甚麼?"

  方天又呆了片刻,突然跳了起來,大聲道:"不是三天之後,而是現在!現在!"他一面大叫,一面身子向前,疾奔了出去。

  我和納爾遜先生,在一時之間,還不明白方天是在怪叫些甚麼!

  但我們立即明白了。


獻花 x0 回到頂端 [21 樓] From:台灣中華電信 | Posted:2005-01-02 16:04 |
志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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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部:火箭基地上的鬥爭


  方天向前,奔出了只不過七八步,突然,首先是地面,猛烈的震動了起來,我和納爾遜先生,以及正在向前奔走的方天,都跌倒在地上。

  接著,我們看到路面上,出現了一道一道的裂痕,再接著,我們便看到月神會總部所在的懸崖,動搖了起來,而月神會總部,那如同古堡也似的建築,卻像紙糊地一樣,迸散了開來!

  這一切,都是不在兩秒鐘之內的事情。

  而在這兩秒鐘不到的時間之內,一切全像是無聲電影一樣,我們人伏在地上,像睡在搖籃中的嬰孩一樣,左搖右擺,但是卻甚麼聲音也沒有,那種境界,可稱奇異之極!

  但一切只不過是兩秒鐘的時間,接著,聲音便來了,聲是突然而來的,而我也只不過聽到了"轟隆隆"地一響而已。

  那一響,使人聯想到了世界末日,再接著,便又是甚麼都聽不到了。那又自然是我們的耳膜受了那突如其來的巨響的震盪,而變得暫時失聰了的緣故。

  然而,我們雖聽不到聲音,卻可以感覺得到音波的撞擊。

  我們的身子,幾乎是在地面上滾來滾去,而路面的裂縫,也越來越大,在那樣的情形之下,我們三人,為了保護自己,都顧不得向前看去,千百煙柱之中,不要說月神會總部,連那一幅峭壁,都不見了。我們三人相繼跳了起來,方天還要繼續向前奔去,我和納爾遜兩人,向他追了上去,但方天只奔出了幾步,便停了下來!

  他又抬頭向天,怪聲叫著。他是以土星上的語言在咒罵著,我們一點也聽不懂。

  他並沒有罵了多久,便頹然在路面上,坐了下來。我和納爾遜到了他的身邊,他抬起頭來,面上全是淚痕,道:"不是那三個年輕人騙我們,而是『獲殼依毒間』找到了他們三人之中的一個,作為寄生體。"

  我不明白,道:"那就怎麼樣呢?"

  方天道:"本來,他們是準備在三天之後再爆炸的,但其中一人的思想,已為『獲殼依毒間』所替代,那怪物大約覺得現在就爆炸十分好玩,所以便將爆炸提前了,可憐季子……"

  我歎了一口氣,道:"方天,你不必難過了。"

  方天嗚咽著,道:"我本來想將季子帶回土星上去的。"我道:"那你更不必了,地球人的生命,在你看來,是如此地短促,你帶她去作甚麼?"

  方天長歎了一聲,站了起來。納爾遜問道:"像剛才那樣厲害的爆炸,難道仍然不能將『獲殼依毒間』毀滅麼?"方天苦笑道:"剛才的爆炸,可以摧毀一切有形有質的物質,但是本來是無形無質的東西,你怎能摧毀它?『獲殼依毒間』,在土星語中,是無形飛魔的意思,它如今又走了,我感覺得到的。"

  我不禁苦笑,道:"地球上有了這樣一個無形飛魔,就算因為地球上的人類,腦電波十分弱,使無形飛魔不能夠分裂,那也夠麻煩了。"

  納爾遜先生則更是吃驚:"如果無形飛魔侵入了大國國防工作主持人的腦中,那麼,它若是高興起來,一按那些鈕掣……"

  我接上去道:"大戰爆發,地球也完了!"

  方天苦笑道:"我絕不是危言聳聽,這樣的事是絕對有可能發生的,朋友們,我現在懷疑,挑起第二次世界大戰的首惡希特勒,可能也是由於成了無形飛魔的寄生體,所以才有如此才幹,要不然,一個油漆匠何能造成世界劫難?"

  方天的話越說越玄,我們的心也越來越寒。

  納爾遜先生這時,顯然也不以為方天是在說瘋話了,他沉聲道:"方先生,你必須為地球人消弭了這個禍患之後,才能回土星去!"

  方天立即道:"你們對我這樣好,這是我義不容辭的事情,但是,無形飛魔不是鬼怪,我也不是捉鬼的張天師,這事絕不是憑空可以辦得到的。"

  這時候,已有大批的車子和人,由公路上、田野上擁了過來,納爾遜忙道:"我們快避開,尤其我牽涉在內,事情更麻煩了。"

  我也覺得納爾遜先生的話有道理,因為月神會的潛勢力是如此之大,總部雖然成了灰燼,它的潛勢力,仍不是一朝一夕所能消除的。

  而我們如果被當作和大爆炸有關,那便十分討厭了。我們三人,趁人群還未曾擁到之際,便離開了公路。

  不一會,我們已到了另一條小路上,在路邊的一個村落中,我們以不告而取的方式,取了三套干衣服換上,並且還騎走了三輛自行車。那小村落中的房子,玻璃全被震碎了,村落中也幾乎沒有人,人們一定都湧向爆炸發生之處去了,所以我們順利地出了村子,向東京進發。

  我們騎著自行車,出了七八里,便來到了一個較大的鎮上,納爾遜先生用長途電話去召汽車,在汽車未曾來到之際,我們在當地警長的辦公室中休息。

  到了這時候,納爾遜先生才又問道:"方先生,要在怎樣的情形之下,才能消滅無形飛魔這個大禍胎?"方天苦笑道:"說起來倒也十分簡單,地球人倒也可以做得到的,但是要實行起來,那卻難了。"

  納爾遜先生和我兩人,都不出聲。

  方天道:"要準備一間隨時可以放射強烈陽電子的房間,只要將無形飛魔引進這間房便行了。"

  他頓了一頓,歎了一口氣:"但是,無形飛魔是一組飄忽無定的思想,我雖然可以感覺到它的來往,卻沒有法子操縱它的去向,而且,也是當那組思想……那種腦電波離我近的時候,我才可以感覺得到,等到它去遠了,譬如說現在在何處,我就不知道了。"

  納爾遜先生道:"那我們也不妨立即準備這樣的場所。"方天想了片刻,道:"我想,無形飛魔一定不會喜歡逗留在地球上,因為在地球上,它只能是一個,而不能分裂……"

  我立即明白了方天的意思,道:"你是說,它會跟你回土星去?"

  方天默默點頭道:"我這樣想。"

  納爾遜先生沉思了一會,我也不明白他在想些甚麼,他忽然改變了話題,道:"方先生,我們回到東京,將那具太陽系航行導向儀取出來,你就可以帶著它,回到你工作的國家去了。"

  方天點頭道:"是的,我的假期也快滿了,兩位……復……還有一件事……要請你們幫忙的。"

  我們望著方天,方天道:"某國的土星探險計劃,是注定要失敗的,因為在火箭升空之後,我便用特殊的裝置,使得地球上的雷達追蹤儀,以為火箭已經迷失了方向,不知所終,而事實上,我則穩穩地向土星進發,回到家鄉中去。"

  納爾遜先生笑道:"反正這幾年來,你也幫了那國家的大忙,似乎也抵得過了,我們決不說穿就是。"

  方天感激地望了我們一眼:"我可以將沿途所見,以及我到達土星上的情形,報告給你們知道。"我奇道:"你用甚麼方法?"

  方天低聲道:"地球人只知道無線電波可以傳遞消息,卻不知道利用宇宙線的輕微震盪,可以在更遠的地方通消息,只不過有一個缺點,那便是宇宙線的震盪,是定向的,也就是說,我一直向土星飛去,利用宇宙線不斷向地球所發生的定向震盪,直到到了土星,你們還可以聽到我的聲音,但你們卻沒有法子回答我。"

  我忙道:"你有這樣的儀器麼?"

  方天點頭道:"有,在某國火箭發射基地,我私人辦公室中,便有著這樣的裝置,我請你們和我一齊前去,在我起飛之後,你們便可以不斷聽到我的行蹤的消息了,只不過由於強大的電力得不到補充的關係,那具儀器的使用壽命,不會超過八天。"

  我笑道:"八天?那也足夠了,八天你可以回到土星去了吧?"

  方天道:"我計算過了,從出發到到達,是二百二十一小時零五十分,那是地球上的時間,是八天缺十分,也就是說,我到了土星之後,還有十分鐘的時間,向你們報導土星上的情形。"

  我問道:"方天,那麼,在那許多年中,你沒有使用過這具儀器麼?"

  方天歎道:"當然是使用過的,要不然,它的壽命何止八天?然而,在我裝好之後,雖然有宇宙線的震盪經過土星,傳到儀器的傳話裝置上,然而,卻是雜亂而無系統的。"

  我自然不會明白那麼高深的事,納爾遜先生道:"莫不是土星上發生了戰爭吧?"

  方天道:"不會的,土星人的觀念,和地球人不同,我們製造武器,但不是用來打仗,而只是用來炫耀自己國家的威力和科學的進步!"

  我道:"要炫耀科學的進步,何必製造武器?"

  方天攤了攤手,道:"別忘記,土星上究竟有七個國家,戰爭的可能,並不是完全沒有的!"

  我和納爾遜先生不再說甚麼,連日來,我們都十分疲倦了,在車子還沒有來到之前,固然我們心事重重,也倚在沙發上,假寐了片刻。

  然後,我們一齊登上了由東京派來的車子,回到東京去。

  到了東京,我們直趨納爾遜先生放置那只硬金屬箱子的地方。

  在我們向地窖走去的時候,我們三人心中都在祈禱:別再生枝節了。到了地窖中,果然沒有枝節,二十名警察,圍在那只硬金屬箱子之旁!

  方天面上露出了笑容,我看出他們不得立即將箱子搬到那家工廠中去,將之割了開來,但我和納爾遜兩人,卻肚餓了。

  我們吩咐人們將我們的食物搬來,就以那只硬金屬箱子作為桌子,狼吞虎嚥地吃著,吃完之後,納爾遜承命令準備車子,我和他兩人親自將那只箱子搬上了車子。

  納爾遜準備的是一輛由鋼甲裝備的車子,除非有大炮對準我們,否則我們的箱子,是不會失去的了。在東京市區中。有甚麼人能出動大炮呢?

  我和方天、納爾遜三人,就坐在那只硬金屬箱子之上,納爾遜以防萬一,手中還握著那柄新型的連發快槍。一路上如臨大敵,到了工廠。

  工廠的安全工作人員,早已接到了通知,東京警局,也有高級警官派來,工廠內外,更是佈滿了密探。納爾遜先生對自己的佈置,感到十分滿意,他伸手在方天的肩頭上拍了拍,道:"方先生,那太陽系統航行導向儀一取了出來,我就帶著人,護送你到機場,立即回你的工作的國度去!"

  方天點頭道:"不錯,只有回去之後,這具導向儀,才真的算是我的了。"

  我看出他們兩人,似乎都特意避免談論無形飛魔的事情。

  我自然也不在這個時候提起來掃了他們的興。

  鋼甲車在工廠的中心部份,停了下來。那只硬金屬箱子,又由我和納爾遜先生兩人,親自抬了來,進入了高溫切割車間。

  當日,接受井上次雄的委託,將那"天外來物"以特殊合成法所煉成的硬金屬鑄成箱子的工作,是由木村主持的。

  如今,木村信已經死了,將這只箱子剖開的這項工作,便由這間工廠的副總工程師山根勤二來主持。山根工程師的年紀還很輕,他早已接到了通知,在車間中準備好了一切。

  我和納爾遜兩人,將那只硬金屬箱子,抬上了高溫切割車床,我們便退了開來,戴上了配有深藍色玻璃眼睛石棉頭罩。

  高溫切割術是現代工業上最新的成就,利用高溫的火焰,可以像燒紅了的刀切牛油一樣,切開任何的金屬物體,但如果不戴上深藍色玻璃的眼鏡,那麼,當眼睛接觸那種灼亮的光芒時,眼球的組織,立時便會受到破壞。

  我們看到,在山根勤二下了一系列命令之後,一根扁平的長管,漸漸地向那只硬金屬箱子,移了過來。

  山根勤二揮手,我只聽得"嗤"地一聲響,自那根管子之中,便噴出了火焰來。

  我雖然戴著深藍色的眼鏡,但是那陣火焰的光芒,仍然使得我幾乎睜不開眼來。火焰燒在硬金屬箱子上,更迸耀起了一陣耀目的火花,我敢說任何煙花,都不如那陣高熱的,灼亮的光芒來得好看。乍一看來,像是太陽突然裂了開來,化為萬千流星一樣!

  那根管子緩緩地移動著,高熱的火焰舌在硬金屬箱子上慢慢地舐過,我看到,在火焰舌經過的地方,箱子上出現了一絲裂縫。

  約莫過了半個小時,山根勤二大叫一聲,由那根扁平管子噴出來的高溫火焰舌,立即熄滅,在最初的半分鐘內,我們甚麼也看不到,眼前只是一片漆黑。

  那自然是因為剛才我們向那灼亮的火焰,注視得太久了的關係。

  我立即脫下了石棉頭罩,我相信我是所有人中最早恢復視力的人。

  因為其餘的人雖然也脫下了頭罩,但是,當我可以看到他們的時候,他們卻還都茫然地站著。

  我向車床走去,硬金屬箱子雖然已被剖了開來,但是還散發著令人不能逼近的高熱。

  這時,其餘人的視力也恢復了,山根勤二又下令發動冷風機,使硬金屬箱子的高熱慢慢地消失。他伸手在箱子上碰了一碰之後,轉過頭來,對納爾遜先生道:"先生,我的任務完成了,箱子之內,是極厚的石棉層,那是很容易剝除的。"

  納爾遜先生道:"等一會還要請閣下再將這箱子焊起來。"

  山根勤二點了點頭,便帶著人退出了車間。車間中,只剩下我、納爾遜、方天以及兩個國際警察部隊的高級人員五個人。我和納爾遜,來到了車床之前。

  那硬金屬箱子,已經被齊中剖成了兩半,我和納爾遜輕而易舉,便將之分了開來。

  箱子之內,是厚厚的石棉層,方天也走了過來,和我們一齊拆除著石棉層。

  方天的手在微微地顫抖著,那自然是由於他心情的激動,因為,只要有了這具太陽系航行引導向儀,也便能回到他自己的星球……土星上面去了!

  石棉層迅速地被拆除,最後,出現了一個由尼龍纖維包裡著物事。

  方天吸了一口氣,納爾遜方生則鬆了一口氣,道:"我們成功了!"

  只有我,注意到方天的面色,陡然之間,又看得近乎發藍了,我意識到事情又有變化,連忙拍了拍納爾遜的肩頭,示意他去看方天。

  納爾遜一抬起頭來,看到了方天面上異樣的神色,他面色也為之一變,笑容頓時僵去,失聲道:"噢,上帝,不要!"

  我立即道:"方天,甚麼不對?"

  方天的聲音在發顫,道:"比……這個大。"

  方天指著那被尼龍纖維包裡著的物事,道:"在我記憶中,那具導向儀,似乎要大些。"

  我忙道:"那一定是你記錯了。"

  納爾遜道:"這何必爭論,我們立即就可以拆開來了!"他取出了身邊的小刀,將尼龍纖維,迅速地割斷。被包裡在尼龍纖維中的東西露出來了。

  也就在那時,車間之中,一片寂靜。

  那兩個國際警察部隊的高級官員,因為根本不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所以面上只是現出了十分詫異,帶些滑稽的神色。

  他們心中一定在想:那樣大張旗鼓,就是為了取出這一塊大石頭麼?

  大石頭。一點不錯,在尼龍纖維被拆除之後,顯露出來的,絕不是甚麼"天外來物",地球人還不能製造的太陽系導航儀,而只是他媽的一塊大石頭,一塊隨處可見的花崗石!

  我不知道我自己面上的神情怎麼樣,只看到方天的面色發藍,像是被判了死刑一樣。而納爾遜先生的面上神情,更其複雜,那就像一個饒咀的孩子,將一隻蘋果,擦得又紅又亮,舐了舐咀唇,一口咬下去,卻發現那只蘋果原來是臘制的之際的神情一樣。

  我們三人,足足呆了十分鐘之久,我自己將事情從頭至尾想了一遍,絕想不出有甚麼地方出了亂子。

  這樣的硬金屬箱子,自然不可能有第二個,而這一個,就是如今被切開了的那一個!

  但是,硬金屬箱子中,卻是一塊大石頭!

  我最先出聲,我大聲地笑了起來!

  而在我大聲笑了起來之際,方天卻哭了起來!

  納爾遜先生大聲叫道:"住聲!"

  我的笑聲,本來是無可奈何的情形之下迸發出來的,納爾遜一喝,我立即住聲,但方天的哭,卻是由於真正的傷心,一時之間,他如何收得住聲?

  納爾遜先生大聲道:"方先生,這塊石頭,對你來說,是致命的大打擊,但是你應該相信,對我來說,這打擊更大!"

  我自然知道納爾遜的意思,因為納爾遜在經過了如許曲折驚險的過程之後,卻只不過得到了一塊石頭,那實是無法容忍的慘敗!

  不但納爾遜有這樣的感覺,我也有著同樣的感覺,因此我立即道:"方天,對我來說,打擊也是同樣地重!"方天停住了哭聲道:"我們怎麼辦?"

  納爾遜先生咬緊牙概道:"你問得好,在失敗之後,只要多問問我們該怎麼辦,總會有辦法的!"

  他以石棉將那塊大石,掩蓋了起來,揚首對一個警官道:"快去請出根工程師!"

  那警官立即走出了車間,不一會,山根勤二便走了進來。

  納爾遜先生道:"山根先生,我們要問你幾個問題,希望你能切實回答。"

  山根勤二年輕的面上,現出了十分驚訝的神色來,道:"發生了甚麼事?"

  納爾遜先生道:"當這只硬金屬箱子焊接起來的時候,你是不是在場?"山根勤二點頭道:"在,只有我和木村工程師兩人在場。"

  納爾遜又問道:"你可曾看到裝在箱子中的,是甚麼東西?"山根勤二道:"看到的……不,我不能說看到,因為我看到的,只是一種以尼龍纖維包裡著的圓形物體。"山根勤二的態度,十分誠懇,使人有理由相信他所說的話。

  納爾遜又道:"那麼,以尼龍纖維包裡那物體的,是甚麼人?"

  山根勤二道:"自然是木村總工程師。"

  我和納爾遜先生互望了一眼,方天在這時候,突然叫道:"我明白了!"納爾遜道:"你明白了甚麼?"方天的身子搖搖欲墜,道:"我完了,我完了,我只能一輩子留在地球上了!"

  山根勤二和兩位高級警官,以十分奇怪的目光,望著方天,他們顯然將方天當作是神經錯亂的人了。

  而我和納爾遜兩人,卻可以覺出,事態十分之嚴重。

  因為方天對他自己的身份,一直是諱莫如深的,而這時,他竟然當著山根勤二等三人,叫出了這樣的話來,那可知事情的嚴重性了!

  納爾遜先生忙道:"山根先生,請你將這只金屬箱子,再焊接起來!"

  山根勤二答應著,納爾遜又轉身低聲吩咐那兩個警官,道:"箱子焊接好之後,你們負責,將之送到某國大使館去,說是衛斯理先生送來的。"

  兩個警官立正聆聽,接受了納爾遜先生的這道命令。只要這只箱子一送到某國大使館,我和某國大使館間的糾纏,自然也不存在了。

  納爾遜一吩咐完畢,握住了方天的手,向外便走,我站在他們的後面,我們一出車間,工廠的負責人便迎了上來,笑吟吟地問道:"事情進行,可還順利麼?"

  他顯然不知道事情一點也不順利,納爾遜先生含糊答應了一聲,道:"請你給我們一間靜一些的房間,並且請接線生,接通井上次雄的電話,那是緊急事件,不論他在何處,都要將他找到。"

  工廠的負責人道:"木村總工程師的辦公室空著,你們可以利用,電話一接通,便通知你們。"

  納爾遜先生道:"好,我們自己去好了,閣下不必為我們而麻煩了。"

  木村總工程師的辦公室,我和方天兩人,都曾去過的,用不著人帶領,我們已經推開了那間辦公室的門,納爾遜先生一進門,便道:"方天,你想作他甚麼?可是木村信他……"

  方天不等納爾遜講完,便尖聲道:"不,不是木村信,而是……"

  我也已經弄明白些了,立即接上口去,道:"是『獲殼依毒間』無形飛魔?"

  方天頹然地坐了下來,道:"我早就應該想到這一點的了,我早就應該想到這一點的了!"

  我道:"你的意思,是在井上次雄將那導航儀交給木村信的時候,無形飛魔早已侵入了木村信的腦子,木村信這個人,也只是軀殼,他實際上已不存在了麼?"

  方天道:"當然是這樣。"

  我回想著我和木村信見面時的情形,木村信向我敘述著長岡博士的故事,竭力要證明井上家族流傳的"天外來物"乃是來自其他的星球。

  而且,我還想起,木村信在提起那"天外來物"之際,曾經有幾次,神色十分不自然!木村信那種不自然的情形,我到現在還記得十分清楚,而且當時,我也曾在心中懷疑過。

  如今,事情自然是十分清楚了,那便是:木村信早已知道,在那只硬金屬箱子中的,並不是甚麼"天外來物",而只是一塊石頭……由他親手放進去的石頭!

  不但我明白了這一點,納爾遜先生和方天,也都明白了這一點。

  納爾遜的想法如何,我不知道,方天和我的想法,頗有不同之處。

  方天認為無形飛魔早已佔據了木村信的腦子,是以,藏起那具導航儀的事,事實上是無形飛魔干的,因為木村信早已"死了"。

  而我卻認為,在我第一次和木村信見面之際,木村信還是木村信自己,在那時,無形飛魔還未曾侵入木村信的身體。

  將那具導航儀裝箱,是在我與木村信會面之前,所以我認為,將導航儀藏了起來,而換上石頭的,正是木村信本人。

  這是我和木村信第一次見面時所得的印象。木村信不但是一個傑出的工程師,而且還是一個科學家,也接受了井上次雄的委託,將導航儀裝入箱中,但當他知道那導航儀將被長埋地下之際,他便將一塊石頭代替,而自己私自留下了那具導航儀!

  木村信只當那只硬金屬箱一運到井上家族的墳地之後,便會被立即埋在地下的,那麼,他所作的勾當,自然也永無人知了!

  他做夢也想不到,那只硬金屬箱子的經歷,會如此曲折,在機場便被某國大使館的特務盜走,後來又落人了我的手中,但立即被七君子黨搶了去,接著,又轉到了月神會手中,而最後,又被我們奪了回來,剖開之後,終於發現箱中是一塊石頭!

  我將我自己的見解,向方天和納爾遜兩人,詳細地說了一遍。

  納爾遜也和井上次雄通了電話,井上次雄證明木村信在接受委託之際,神經十分正常。

  納爾遜先生於是下令,搜查木村信可能隱藏那具導航儀的一切地方。同時,又仔細檢查他一切的私人文件,希望起回那具太陽系航行導航儀,使方天能夠回到土星上去。

  檢查他私人文件的工作,進行了三天,我和方天、納爾遜三人,也直接參加了這項工作。

  在這三天之中,我們檢查了和木村生前活動有關的所有紙片,包括他的洗衣單、電費單、電視收據等等在內。

  但是三天之後,我們卻只能肯定,木村信的確是將那具導航儀藏起來了,但也只此一點而已。

  我是在他的日記中,當硬金屬箱子焊接的那一天,木村信的日記,只是一句話:"今天,我作了一件不應該做的事;但對於全人類來說,卻又是一件應該做的事。"

  木村信所謂"不應該做的事",當然是指將大石替代導航儀裝入箱中一事了。但是,將導航儀放到了甚麼地方,以及他對導航儀作了一些甚麼研究,卻一點線索也沒有留下。

  接著,我們又調查了一切和木村信接近的人,也是絕無頭緒。

  到了第七天,木村信家中,辦公室中,以及他可能到達的每一處地方,都作了極其周密的雷達波探索搜查,但是那具導航儀像是在空氣之中消失了一樣。

  我和納爾遜先生兩人,在最後雨天,明知沒有希望的調查工作中,沮喪到了極點,但是方天卻時時呆住了一聲不出。

  照方天的性格來說,他應該比我們更是沮喪才是的,但是如今,他卻比我們還鎮定,這不能不是一件怪事。到了第七天,所有的方法,都已使盡,已仍然不得要領之後,我向方天問道:"你心中可是有著甚麼找尋的方法麼?"

  方天點了點頭,道:"有,那是最簡單的方法。"

  我和納爾遜兩人,幾乎都要罵出聲來!

  在這七天中,我們頭暈轉向,動員了多少人力物力來找尋,方天自己也參加了這項工作,但是也卻藏起了一個簡單的方法不說!

  我連忙問道:"甚麼方法?"

  方天道:"問木村信。"

  納爾遜先生向我使了一個眼色。我明白納爾遜的意思,他是在向我說:方天因為受刺激太深,所以已經神經錯亂了。我沉住了氣,道:"木村信已經死了!"

  雖然我竭力遏制著自己,但是我的聲音之中,仍是充滿了怒意。

  方天歎了一口氣,道:"不錯,木村信死了,但是由於他曾被無形飛魔侵入腦部之故,所以他的全部記憶,全部思想,也必然被包括在那組來去飄忽的腦電波之中了!"

  我和納爾遜先生互望了一眼,我們臉上的怒意開始消失了。納爾遜道:"你是說,如果我們能夠逼問無形飛魔的話,那麼,它因為有著木村信生前的記憶,所以便能將那具導航儀的所在講出來麼?"

  方天頷首道:"是。"

  我連忙道:"用甚麼方法,可以使無形飛魔受逼問呢?"方天苦笑了一下,道:"有兩個方法,一個是將之直接引入充滿了陽性電子的密室中,那麼,我的腦電波,便可以感到他的『說話』,便可以通過寄生體的口而表達出來了。"

  我和納爾遜先生兩人,面面相覷。

  這實在是太難了,方天雖然可以覺出這組倏來倏去的腦電波的來往,但也只有在接近的情形之下,方可以覺察出來。

  而在地球表面,上空,多少億立力公里的空間中,無形飛魔可以自由來去,又如何能以知道它究竟在甚麼地方?不要說將之引進陽電子室了,便是發現它的蹤跡,也是難上加難的事!

  至於它的寄生體,地球上的人口,近四十億之多,方天難道能一個一個去看麼?就算它的寄生體永不變換,也是沒有可能的事!

  方天的做法很簡單,他要將自己作"餌",引無形飛魔來侵襲他。方天肯定無形飛魔和他一樣,也想回到土星去。所以他推斷無形飛魔會去接近那枚探索土星的火箭:地球上唯一可以到達土星的工具。納爾遜立時明白了他的意思,道:"我們回太空基地去!"

  方天點著頭。看來這是唯一的辦法了。

  在經過連日來的歷險之後,在飛機上,我倒反而得到了最佳的休息。方天是基地上的重要人物,一下機,就有人迎接,當車子飛駛,接近基地,我已可以看到高聳在基地上的火箭時,方天驀地震動了一下,道:"就在附近!就在附近!"

  我們當然明白他說的是甚麼"就在附近"!不由自主,都緊張起來。一進入基地,就有人向方天來報告說有兩個日本政要來參觀。方天神秘地說無形飛魔一定已侵入了其中的一個。

  我和納爾遜先生兩人準備假扮引導員,以接近那兩個日本政要,然而當我們知道,那兩個政要的所謂"參觀",實際上只是坐汽車來基地中繞行一匝之後,我們便取消了原意。

  在基地中坐車繞行一匝,自然可以看到許多豎在火箭架上等待發射的火箭,但這種情形是任何新聞片中都可以見到的。

  由此可知,這個基地中的一切,甚至對另外一個國家的政要,都是極端秘密的,我竟能夠在基地中獲得行動自由,不能不說是一種殊榮。

  我們預先獲得了汽車繞行的路線,車子將十分接近土星探索計劃基地部份,那枚準備探索土星的火箭。已豎在架上,是所有火箭中最大的一枚。

  只有我、納爾遜和方天三人才知道,方天要坐在那枚火箭頂端部份,飛回土星去。我們就候在那枚火箭之旁,而方天一到就下令準備的那間充滿了陽電子的房間,也就在附近。

  那火箭是隨時都可以飛上太空的,方天之所以遲遲不行,便是在等那具導航儀,而無形飛魔要回到土星去,當然也要利用那枚火箭,如果它的寄生體是那兩個日本政要之一的話,到時,他便可能以某種藉口而接近那枚火箭,我們自然不輕易放過它的。

  時間很快地過去,到了十時十六分,一輛灰黑的轎車,由左首的方向,迅速地駛來,那正是接待這兩個日本政要的車輛。

  我們都緊張起來,可是方天的面上,卻現出了極其沮喪的神色。

  我從車窗中望進去,可以看到車中坐著兩個日本人,和一個陪伴參觀的太空基地的官員。我連忙問道:"哪一個是?"

  方天搖頭道:"兩個都不是!"

  我一聽得方天這樣的說法,不禁猛地一呆,我們將全部希望,都寄托在那兩個日本政要身上,希望無形飛魔,選擇其中一人作為寄生體,那麼我們就有希望得回那具導航儀了。

  可是如今,方天卻說那兩個日本政要之中,沒有一個是無形飛魔的寄生體!

  這使我們的一切預料都失算了!

  就在我發呆之間,汽車早已轉了彎,向前駛去了,我失聲道:"方天,無形飛魔寄生體,你是一定可以感覺得出來的麼?"

  方天道:"當然可以,除非是……"

  他一講到這裡,面色突然變得青藍,但只是一眨眼的功夫。我忙道:"除非甚麼?"

  方天卻又若無其事地道:"沒有甚麼,我一定可以覺察得到的,這兩個日本政要之中,並沒有無形飛魔的寄生體在內。"

  納爾遜歎了一口氣,道:"我們又得從頭做起了。"

  方天應道:"是啊,從頭做起,唉,我們先去喝一杯咖啡可好?"

  我只覺得方天的態度,十分奇特,但是我又說不出所以然來。照理來說,無形飛魔如今不知道在何處,那是會令他沮喪之極的事情,但是他卻輕鬆得要去喝咖啡去了。

  而如果他是有所發現,才那樣輕鬆的話,那麼,他又為甚麼不說出來呢!

  我還未曾回答,納爾遜先生已經道:"你們兩個人去吧,我覺得有些不舒服,需要休息一下。"

  我向納爾遜望去,果然覺得他的面色,十分沮喪。我連忙安慰他,道:"我們總有可能找回那具導航儀,消滅無形飛魔的。"

  納爾遜先生道:"當然是,衛,我和你在一起那麼久,你有這樣的信心,我難道沒有麼?"

  我拍了拍他的肩頭,他笑了起來,我覺得納爾遜和我的交情之深,確是任何人所難以比擬的,他知我深切,我也知他甚深,我們兩人合作得再好也沒有了。

  我一向不喜歡自己和警方聯繫在一起,但這時,在我們互相拍肩而笑之際,我卻有了參加國際警察部隊工作的念頭。那自然是因為和納爾遜在一起,使人覺得愉快之故。

  我們向停在一旁,方天的汽車走去,方天先將納爾遜先生送到了賓館休息,然後又和我兩人,走了出來。一出賓館,他的呼吸突然變得急促,急衝沖地向汽車走去,我走在他的後面,道:"方天,你急甚麼?"

  方天並不出聲,只是抓住了我的手。

  我覺出他的手是冰冷的,冷得異樣,我心知事情有異,但是我卻無法知道忽然之際,究竟發生了甚麼事。我被方天拉著,來到了汽車之旁。

  納爾遜先生在窗口向我揮手:"你不必要趕回來,我準備好好地睡一覺!"

  我向他揮了揮手,他才縮回頭去。

  方天的手發著抖,按在駕駛盤上,車子在他神經質的劇烈的動作之下,猛地跳了一跳,向前面疾衝了出去,我嚇了一大跳:"方天,你可是喝醉了酒麼?"

  方天一聲不出,只是駕車向前疾駛,不一會,便又來到了那枚土星火箭之旁的他的辦公室旁,他下了車,拉著我進了他的辦公室。

  進了他的辦公室,他按動了幾個鈕掣,才鬆了一口氣,我疾聲問道:"方天,你究竟在搗甚麼鬼?"方天道:"我自己的設計,強烈的高頻率電波,將在這間房子中所發出的一切聲音破壞,使得房間之外的任何人,不能用任何方法將聲音還原。"

  我坐了下來,道:"我們不是喝咖啡麼?為甚麼要這樣秘密?"

  方天苦笑了一下,道:"喝咖啡?衛斯理,你說我有那麼好心情麼?"

  我不知道土星人在受了極度刺激之後,會不會神經錯亂,但是看方天的情形,卻又的確如此,我搖了搖頭,道:"方天,我們並不是完全絕望了,你該知道這一點的!"

  方天的雙手,撐在桌上,身子向我俯來,道:"衛斯理,剛才你問我,有沒有可能我覺察不到無形飛魔的寄生體,我沒有回答你,事實上,那種可能是存在著的。"

  他才講了這幾句話,已經變換了七八個姿勢,而且,時時搓著手,更頻頻地望著窗外。

  我不明白他這樣焦急是甚麼意思,只得問道:"在甚麼樣的情形之下,你便不能覺察呢?"

  方天道:"當無形飛魔的寄生體,離得我極近,而且,那是我所絕對不會懷疑的一個人時,我才會不能夠覺禁……,但是,給你那一問提醒了我,我終於覺察到了。"

  我不禁笑了起來,道:"方天,你不會以為我已被無形飛魔侵入了吧!"

  方天的聲音在發抖,道:"不是你,是納爾遜。"

  我一聽得方天這樣的說法,不禁直跳了起來,毫不考慮,一拳揮出,"砰"地一拳,擊在方天的下巴之上,方天被我這一拳,打得仰天跌倒!

  我可以肯定方天的神經,因為受刺激過甚,而有些不正常了!他竟說納爾遜先生已成了無形飛魔的寄生體!

  這玩笑不是太卑劣一些了麼?難道剛才和我互拍肩頭,如今正在休息的納爾遜,是一個早已死了的人,而只不過由於一個不是屬於他的思想在指揮著他的行動,而當那個思想離開他時,他也會死去?

  這簡直是太荒唐了!

  我絕不後悔剛才對方天的一擊,而且準備在他爬起身來時,再給他一拳。

  方天或是看我還握著拳頭,或是他跌得太重,所以竟爬不起來,在地上,他顫聲道:"衛斯理,你必須信我,必須信我!"

  我大搖其頭,道:"方天,再會了,我和納爾遜兩人,為你所作的努力,到此為止,不論你回得了回不了土星,我們兩個人,也絕不會替你洩露秘密的!"

  方天的面孔,青得像是染上一層藍墨水一樣。

  我意猶未足,重又狠狠地道:"方天,別忘了你實在是一個卑劣的小人,為了掩護你自己的身份,你曾害死了許多人,如今你竟然想害納爾遜,我們實在犯不著再為你這個卑劣的藍血土星人出力了。"

  我一面說,一面向房門走去,握住了門把,回過頭來。


獻花 x0 回到頂端 [22 樓] From:台灣中華電信 | Posted:2005-01-02 16:04 |
志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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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部:好友之死


  方天猛地躍去,以出乎我意料之外的速度,握住了我的手,道:"衛斯理,等等,等一等!"

  我冷笑道:"我等著幹甚麼?等你再發荒謬的怪言麼?我相信即使在土星人中,你也是個十分卑劣的傢伙,或者你們土星人中,根本就沒有好人,你記得麼?你曾經謀殺過我,你再不讓我走,我也卑劣一下,要公佈你的身份了!"

  方天喘著氣,道:"你只管罵,但我只要你聽我講三句話,三句,只是三句。"

  我冷笑一聲,道:"好,說。"

  方天道:"納爾遜以為我們喝咖啡去了,是不是?"

  我道:"是……一句了。"

  方天道:"我們來到這裡,他是不知道的。"

  我道:"廢話,他怎知你會改變主意,到這裡來對我胡說八道?兩句了。"

  方天的胸口急速地起伏著,道:"所以,我料定他會接近火箭,……唉,他來了!"

  我身子猛地一躍,來到了窗前,向前看去。

  我果然看到了納爾遜!

  納爾遜的精神看來十分好,絕沒有需要休息的樣子,他和我見過的一個高級安全人員在一起,向那枚土星火箭走去,他的手中,提著一個漲得發圓,大得異樣的公事包。

  我呆了一呆,方天已經顫聲道:"你看到沒有,他去了……他去了!"

  我一個轉身,雙手按在方天的肩上,用力將他的身子搖了幾下,道:"方天,你要知道,納爾遜是國際警察部隊的高級官員,是我最好的朋友,他在那保安官的陪同下去檢查那枚火箭,是十分普通的事,我不許你再胡言亂語!"

  方天的面色成了靛青色,他連忙道:"衛斯理,你看看清楚,他手中所提的是甚麼?"

  方天的這一問,我不禁答不上來。

  我自從認識納爾遜以來,從也未曾見到他提過甚麼公事包,而且這只公事包,漲得幾乎成了球形,看來還十分惹眼。

  但是,我仍然不相信方天的話,我一瞪眼,道:"那只不過是一隻公事包吧了!"

  方天卻幾乎是尖聲地叫了出來,道:"不錯,他手中所提的是一隻公事包,然而我敢以性命打賭,公事包中一定是那具導航儀!"

  我右手握拳,又已揚了起來。

  但是,當我的拳頭,將要擊中方天的下頷之際,我又回頭向窗外看了一眼,納爾遜先生和那個高級保安人員還在走著,他手中的那只公事包中,的確是放得下那具導航儀的,而且,根據外形和大小來看,也十分吻合。

  我看了一眼,顧不得再打方天。

  要揭開這個疑團,實在是十分簡單的事情,我只消趕上去,看看那公事包中是甚麼東西就行了,何必在這裡多費疑猜?

  我一個轉身,便向門外走去。

  但是方天卻急叫道:"你……你到哪裡去!"

  我狠狠地回答他,道:"我去看看,那公事包中,是不是放著你所說的那具導航儀?"方天急道:"那怎麼行?"

  我反問道:"為甚麼不行呢!"

  方天道:"你一去,它一知事情敗露,便又走了。"

  我一時之間,想不起來,問道:"誰走了?"

  方天歎了一口氣,道:"『獲殼依毒間』……無形飛魔!你一向前去,它定離開納爾遜的身子。衛斯理,你要想想,這裡乃是世界上兩大強國之一的太空探索和飛彈的基地,如果『獲殼依毒間』進入了一個首腦人物的腦子之中……"

  方天講到這裡,我也不禁面上變色!

  的確,如果"獲殼依毒間"進入了一個可以控制按鈕的高級人員腦中的話,那麼,只要有一枚紅色的按鈕被按動,有一枚長程飛彈向另一個敵對的大國國土飛去,第三次世界大戰立即引發,而世界末日,也就來臨了!

  我覺得我的手心在出汗,呆了一呆,道:"那麼,照你的意思,該怎麼辦?"

  我問出了這一句話之後,才想起我這樣一問,無異是承認了方天所說的話,但是我卻又根本不信無形飛魔確已侵入納爾遜的腦子,而我最好的朋友,這時雖在走著,卻已經死了,這是我絕不能相信的事!

  方天道:"如今,『獲殼依毒間』還不知我們已經發現了它的寄生體,我們可以設法將他引進充滿陽電子的房間中去。"

  我立即道:"這是絕行不通的,你設置那間充滿陽電子的房間之際,納爾遜也知道的,照你的說法,無形飛魔早已侵入了他的腦中,你怎能再引他進那間房間去?"

  方天喘了幾口道:"在那枚火箭之上,我設計了一個太空飛行艙,那具導航儀,必須裝置在那個太空艙中,納爾遜此際,一定是到那個太空艙去的,而我在那太空艙中,也作了佈置……"

  他請到這裡,我已經怒吼道:"你事前竟不和我商量這一點麼?"

  方天道:"我那樣準備,只不過是以防萬一,並不準備使用的,怎知如今情形起了變化,我非要用到它不可了。我在那太空艙中,佈下了不少高壓的不良導體電線,只要一通電,便能產生大量的陽電子,使得『獲殼依毒間』的電波組成,遭到徹底的破壞,從此便不復存在這世界上!"我默不出聲,方天又道:"通電的遠程控制,就在這裡!"他伸手一指,指向他辦公桌上的一個綠色鈕掣。

  我忙道:"那麼,納爾遜先生不是也要死了麼?"

  方天道:"衛斯理,他早已死了!"

  我猛地一擊桌道:"胡說,他是甚麼時候死的?"

  方天的語言鎮定,顯然他對他的想法有信心,道:"我是想我們在東京的時候,當我們正忙於檢查木村信的遺物之際,無形飛魔侵入了納爾遜的體內,將他當作了寄生體!"

  我拚命地搖著頭,想要對這件事生出一個清楚的概念來,這個概念是十分難以成立的,試想想,要我相信和我一起飛到這個基地來,到了基地之後的幾天中又寸步不離的納爾遜,實則上早是一個死人!

  方天見我不出聲,他轉過身去,在牆角的一具電視機上,按動了幾個鈕掣,電視的螢光屏上,出現了那枚火箭的近鏡,納爾遜和那高級保安官正在鋼製的架上,向上攀著。看情形,納爾遜先生確是想進入那火箭的內部。

  方天又按動了一個鈕掣,電視的畫面變換著,最後,出現了一個很小的空間,那地方有一個座位,恰好可以坐下一個人,而其餘的地方,則全是各種各樣的儀表。

  不久,就看到納爾遜走了進來,打開他那只又大又圓的皮包,雙手捧著一件東西出來。

  那東西,我曾在照片上詳細地研究過,但是卻始終未曾見過實物。這時,我仍未見到實物,但是在清晰的電視螢幕上,我卻可以千真萬確地肯定,這正是井上家族的祖傳珍物"天外來物",也是土星人智慧的結晶,太陽系航行導向儀!

  我的呼吸急促了起來,方天道:"你看到了沒有,你看到了沒有?"

  我的聲音微微發抖,道:"這……或許是他找到了導向儀,要你有一個意外的驚喜之故。"

  我雖然這樣道,但是我的話,連我自己聽來,也是軟弱而毫無說服力的!

  方天道:"你看他的動作。"

  我雙眼定在電視畫面上,幾乎連一眨也不曾眨過,我看到納爾遜以極其熟練的手法,在那具導航儀的後部,旋開了一塊板,伸手從那個圓洞之中,抽出十七八股線頭來。

  那些線頭,在我看來,根本不知是甚麼用處的,但納爾遜卻一根一根地駁接起來。

  方天吸了一口氣,道:"整個地球,只有我一個人,能駁接那些線頭,除了我之外,便是『獲殼依毒間』。"

  我感到一陣昏眩,連坐都幾乎不穩!

  我一生之中,經過不少打擊,但是卻沒有打擊是那樣厲害的!

  我的最好朋友,我的冒險生活的最好合作者,竟……竟……已不再是他自己,竟成了來自土星,莫名其妙的一個強烈腦電波的寄生體!

  我緊緊地握著雙拳,身子不斷地發著抖。

  方天叫道:"按!快按那鈕掣,如今是最好的時機!快!"

  我雙手發著抖,那綠色的鈕掣就在我的面前,但是我卻沒有力量去按它。

  因為我知道一按下去,會有甚麼結果。

  我只要一按下去,太空艙中,便立即產生出大量的陽電子,納爾遜立即要死了!

  雖然根據方天的說法,納爾遜是早就死了,被消滅的只不過是"獲殼依毒間",但我是地球人,我不是土星人,我實是沒有辦法接受這一點!

  方天見我不動,欠過身,一伸手,便向那綠色的鈕掣按去。

  在方天的手還沒有碰到那只綠色按鈕之際,我陡地一揮手,將他的手打了開去!

  方天的面色發藍,道:"衛斯理,你做甚麼?"

  我也不明白我是在作甚麼,我已經相信了方天的話了,但是我不但自己不去按那只綠色的鈕掣,而且不給方天去按!

  因為我知道,這一下按下去,納爾遜一定有死無生!

  雖然方天已經不止一次地告訴過我,納爾遜已經死了,但是,在電視的螢光屏上,我卻還清楚地看到納爾遜正在忙碌地工作著!

  方天叫了一聲,又要去按那綠色的按鈕,但是他第二次伸手,又給我擋了開去。

  方天的面色變得更藍,他突然大叫了一聲,揮拳向我擊了過來!

  我絕未想到方天會向我揮拳擊來的!

  而且,這時我的思想,正陷於極度的混亂之中,呆若木雞地站著,只知那只綠色的按鈕,不讓方天向下按去。

  所以,當方天一拳擊向我的胸口之際,我竟來不及躲避,而方天的那拳。力道也真不弱,打得我一個踉蹌,向後退去。

  就在我向後退出的那一瞬間,方天疾伸手,又向那綠色的按鈕之上,按了下去,我大聲叫道:"別動!"我一面叫,一面猛地向前撲去!

  然而,按動那只綠色的按鈕,對方天來說,只不過是舉手之勞而已!

  我向前撲去的勢子雖快,但是當我將方天的身子撞中,撞得他仰天跌之際,他早已將那只按鈕,用力按了下去!

  我僵住在桌前,方天則掙扎著爬了起來,指著電視機怪叫。

  他叫的是我所聽不懂的土星話,我盡量使自己定下神來,向電視畫面望去。

  只見納爾遜突然停止了工作,面上出現了一種我從來也未曾見過的驚惶神色。而太空艙的門,這時也已緊緊地閉上了!

  在那一剎間,我知道,我最怕發生的事,終於發生了!本來,我雖然已知納爾遜成了"無形飛魔"的寄生體,但是我的潛意識,卻還在希望著奇跡的出現,希望方天只不過是在胡說!

  但這時候,我這最後一點的希望也覆滅了!

  事實竟如此的殘酷!

  我看到納爾遜站了起來,而且驚惶的神色,越來越甚,方天按動了電視上的一個掣後,我聽到了納爾遜所發出的喘息之聲。

  方天對著一具傳話器,講了幾句話,突然,在電視的傳音設備上,傳出了納爾遜的聲音。

  但是,納爾遜所說的,卻絕不是地球上的語言,而是土星話!

  "獲殼依毒間通過寄生體的發聲系統而說話"……方天的話實現了!

  我不去理會他們之間在說些甚麼,我只覺得自己的雙腿發軟!

  我失去了最好的朋友,而且是在這樣的情形下失去的!

  盡避我自信比普通人要堅強得多,但是我仍然難以忍受這樣的打擊,我幾乎是跌倒在椅上,視線仍未曾離開電視機。

  電視銀幕之上的納爾遜,這時恰如被禁錮在一隻籠子之中的野獸一樣,在那狹小的太空艙中,左衝右突。同時,從電視傳聲系統中傳出來的,已是地球上的語言,那是我聽得十分熟悉的納爾遜的聲音,叫道:"衛斯理,快制止方天的瘋狂行動,這是甚麼?這算是甚麼?這簡直是謀殺!"

  我整個人跳了起來,大聲道:"快,快停止電源!"方天忙道:"不能,這時的他,已經不再是……"我明白方天的意思,可是看到納爾遜的情形,我忍不住喘氣。就在這時,一個高級安全官,衝了進來,高叫了有意外。

  我連忙問道:"甚麼意外?"

  那高級安全官道:"他堅持要突然進入那秘密設置的太空艙之中……"

  他才請到這裡,便突然住口,望著我的身後。

  我回頭看去,只見方天也已經奔到我的身後,他面色發青,道:"關於那太空艙的事,我自然會向太空發展委員會解釋的!"

  那高級安全官知道方天在這個基地上的地位十分高,方天雖然受調查,但是到目前為止,卻還沒有發現他有過任何破壞的活動,他有的只是卓越的貢獻。

  所以,那高級安全官一聽得方天那樣說法,連忙道:"可是納爾遜先生進去了之後不久,太空艙的門,突然自動關閉,我聽得他高叫『這簡直是謀殺』!"

  這時,不但醫療人員已衝到那枚巨大的火箭的附近,連技術人員也來了。

  我、方天和那個高級安全官也一起向那枚火箭奔去,奔到了火箭腳下,電流已經斷去,我們無法乘升降機上去,只得在鋼架之上,向上攀上去。

  跟在我們後面的,還有四個醫療人員,他攀爬了八十多級鋼梯之後,我們便已經置身在那枚火箭之中了。在火箭中,人像是小動物一樣,因為火箭實在太龐大了,許許多多的儀器,全部經過最精密的包裡,因之一進火箭,便有一道如同傳遞帶也似的東西。我們在那條帶上小心地走著,到了那塊鋼板上,面前是一扇微微打開的門,那就是太空艙的門!

  我越過了那高級安全官,打開了門。

  我看到了納爾遜!

  和我在電視中看到的情形一樣,納爾遜正躺在那張椅子上,在他的面前的地上,就是那具太陽系飛行導航儀。

  那導航儀中的電線,已經有七八股,和太空艙上的電線,接在一起了,但還有七八股,未曾接上。

  太空艙十分狹小,只能容下一個人,納爾遜先生既然已先在了,連我也只能擠進半個身子去,其餘人更不能進來了。

  那幾個醫療人員在我身後叫道:"快讓開,讓我們先推去。"

  我伸手抓住了納爾遜先生的手腕,他的脈息已經停止了,而且手腕也已冰涼。

  他死了,真正地死了。

  我縮出了身子來,道:"用不著你們了,他已經死了!"

  那高級安全官吃了一驚,道:"死了?這是謀殺!"方天沉聲道:"閣下不要亂下判斷,要經過檢查,才能有斷論!"

  那高級安全官不再出聲,退了開去,出了火箭,方天拉了拉我,道:"走吧,沒有你的事了!"

  我沉聲道:"有我的事,我最好的朋友死了,我怎能沒有事?"

  方天低聲道:"你不要忘記,他是死在地球人絕對無法防止的『獲殼依毒間』之手,而且,我們已代他報了仇!"

  我搖了搖頭,道:"不,你盡你的法子去善後吧,我還要陪著他的屍體!"

  我一面說,一面又鑽了進去,將納爾遜的屍體,拉了出來。

  在拉出納爾遜的屍體之際,我的眼淚像泉水一樣地湧了出來,落在納爾遜有些凌亂,有些花白的頭髮上。

  我失去了一個如此的朋友!

  將納爾遜拖了出來之後,醫生連忙上來檢查,醫生的面上,現出了十分奇怪的神色,命令著救護人員,將納爾遜放在擔架上抬走。

  我一直跟在後面,走了一程,醫生忽然回過頭來問我:"這是才發生的事麼?"

  我默默地點了點頭。

  醫生的面上,又現出了奇怪的神色。

  我問道:"醫生,一個人如果處身在充滿著陽電子的房間之中,他會怎樣?"

  醫生低著頭,一面走,一面道:"電離子有陰陽兩性,陰離子使人情緒高漲,精神爽快,陽離子使人極度急燥,若是陽離子過度,人便在近乎癲狂的情形之下死亡。"他講完了之後,轉頭問我:"你為甚麼要問及這一點?"

  我沒有正面回答醫生的話,而是進一步地問道:"解剖可以發現死因,情緒極度急燥,近乎癲狂而死也可以發現麼?"

  醫生點了點頭,道:"最新的解剖術,已經可以檢查死者死前一剎那的精神狀態,所以如果是那樣死的話,是可以發現的。"

  我吸了一口氣,道:"我是納爾遜的最好朋友,我要求將他的屍體解剖。"

  醫生還未曾出聲,我身後傳來了一個十分沉重的聲音,道:"這不幸的變故,我們已通知他的家屬了,等他的家屬來到之後,才可以決定是否將他的屍體進行解剖……"

  我連忙轉過頭來,只見講話的是一個六十歲左右的便服男子。

  在這個基地上,幾乎人人都是穿著制服的,連我們身為賓客,前來參觀的人,只要在太空基地中居住,在居住時期,便要穿指定的獨特的衣服。所以,乍一見到一個便服的人,便立即使人聯想到:這是一個地位十分高的人。

  而那人的神情體態,也正好說明了這一點。

  他的面肉,相當瘦削,但因之也使他看來,顯得十分威嚴,而他炯炯有光的眼睛,正望著我。

  當我轉過頭去的時候,他頓了一頓,續道:"衛斯理先生,你為甚麼要求解剖他的屍體呢?"

  我略想了一想,道:"閣下是……"

  那高級安全官員踏前一步,代那人報出了來頭,道:"齊飛爾將軍。"

  我呆了一呆,如今我以"齊飛爾"代替這位高級將領的真實姓名,是因為這位將軍的姓名,是全世界都知道的,他是這個國家軍事部門的極高負責人,同時也是這個太空基地的行政首長。

  我到了這個基地之後,這還是第一次和他見面。

  對於他詞鋒如此犀利的問題,我一時之間,感到無法回答!

  我在未曾開言間,齊飛爾將軍已經道:"我們會調查的!"

  我苦笑了一下,道:"納爾遜先生是我最好的朋友,他的死亡,給我帶來了無比的悲痛,難道連我也被調查之列麼?"

  齊飛爾將軍的面色,十分嚴肅,道:"我們要調查一切,所以,衛斯理先生,你暫時也不能離開這裡。"我望著擔架上,靜靜地閉著雙眼的納爾遜,道:"我不會離開的,因為我也想知道他的真正死因。"

  齊飛爾將軍沒有再說甚麼,帶著副官,上了一輛車子,疾馳而去。

  那高級安全官是知道我特有國際警察部隊特種證件的,他在齊飛爾將軍走了之後,到了我的身旁,道:"納爾遜死了還不到半小時,但總統已命令齊飛爾將軍徹底調查這件事了。"

  我對這個國家的行政效率之高,也不禁十分佩服,但這時,我卻絕對沒有甚麼心情去瞭解何以工作進行得那樣迅速,因為我最好的朋友死了!

  我跟著醫護人員,直來到了醫院中,納爾遜被放在解剖室中,我在門外不住地來回踱步。

  我不知道自己踱了多久,也不知道我在踱步之際,究竟在想些甚麼。

  直到我耳際,聽到了一個十分堅定,但卻也十分悲痛的聲音,我才陡地驚起。

  而當我抬起頭來時,我發覺燈火通明,已經是黑夜了,那就是說,我在解剖室的門外,來回踱步,已過了幾小時之久了!

  我心中暗歎了一口氣,剎時之間,我覺得自己像是老了許多!

  那聲音在我心中暗歎之際,再度響起,講的還是那句話,道:"這位是衛斯理先生麼?"

  我轉過頭去,一時之間,我幾乎疑心自己的眼睛花了,因為我看到納爾遜先生,就站在我的面前!但是我立即發覺,站在我面前的,不是納爾遜,而是一個酷肖納爾遜的年輕人。

  他和我差不多年紀,一頭金黃色的頭髮,深碧的眼睛,面色沉著,但是在他的臉上,仍可以找到極度的智慧和勇敢的象徵。

  本來,我的心情是悲痛到不能言喻的,但是我一見到這個年輕人,心情卻開朗了許多。

  在那一瞬間,我突然感到傷心、難過,全是多餘的。

  因為納爾遜不論是死於甚麼原因,死於甚麼時候,他總是會死去的,他本身的生命是一定會有結束之日的。

  但是生命本身,卻永無盡止。

  納爾遜死了,但我在這個年輕人身上,看到了納爾遜所有的一切優點,而且可能比納爾遜本身所有的優點更多!

  生命不因個人的死亡而斷去,相反地,它不但延續著,而且不斷地演變,在進步!

  我望著年輕人,可以毫無疑問地肯定他是納爾遜的兒子,我道:"不錯,我是衛斯理,你是為了你父親的死而來的麼?"

  那年輕人道:"是的,我剛趕到。"

  我道:"納爾遜先生……"

  他揮了揮手:"你叫我小納好了。衛先生,聽說你要求解剖我父親的遺體?"我道:"是的,因為他是我最好的朋友,他的死給我以一生中最沉重的打擊,所以我要弄清楚他真正的死因。"

  小納傲然道:"你失去了好朋友,我失去了好父親,我也要弄清他的死因。"

  這時,已有幾個穿著工作服的醫生,走了過來,一個護士,推著一輛放滿了各種解剖用具,進瞭解剖室,我和小納兩人,等在室外。

  剛才,時間在莫名其妙中,溜過了幾個小時,但是這時,時間卻又過得出奇地慢。

  小納並不是多言的人,他也沒有向我發出甚麼問題來,足足過了一個小時,進行解剖的醫生,才一個一個地走出瞭解剖室。

  當他們除下了口罩之際,他們每一個人的面上神色,都十分詫異,我和小納異口同聲問:"結果怎麼樣?"

  那幾個醫生都苦笑了一下,其中一個道:"我們還決不定在報告書中應該怎樣寫,因為我們根本找不出他的死因。"

  小納呆了一呆,道:"那怎麼會?"

  那醫生道:"而且,我們發現他有些組織,已經停止活動許久了,而那些組織如果停止活動的話,人是不能活過半小時的,但是他卻活著,到今天才死,這實是科學上的奇跡!"

  我聽了那醫生的話後,緊張的神經,鬆弛了下來。

  我坐在白色的長椅上,自然,我並沒有向醫生說起納爾遜早已死了的這一事實。因為這要費我太多的唇舌,而且還絕難解釋得清。

  我緊張的神經,得以鬆弛的原因是因為我知道方天的料斷並沒有錯,土星衛星上的那種能侵入生物腦部組織的奇異電波群……獲殼依毒間,的確侵入了納爾遜先生的腦部。

  而納爾遜先生在那一瞬間起,便已經"死"了。

  在太空艙中倒下來,被消滅的,並不是納爾遜先生,而是獲殼依毒間!

  我坐了許久,才聽得小納道:"多謝各位的努力。"

  那幾個醫生,顯然因為未曾找出納爾遜的死因,而陷於極大的困惑之中,因之他們連小納的話都未曾聽到,而一面交談,一面向前走去。

  小納一聲不出,在我的身邊坐了下來。

  過了一會,他突然道:"衛斯理先生,你可以將我父親的死因講給我聽麼?"

  我未曾料到小納會採取這樣單刀直入的方式來問我,這證明我所料不錯,小納的判斷能力之高,只在他父親納爾遜之上,而不在納爾遜之下。

  我當然沒有理由對小納隱瞞納爾遜先生的死因,但是這時我卻又難以說出口來。

  在我靜寂未曾出聲之際,小納又逼問:"你是知道的,是不是?你知道他的死因,但因為還有懷疑,所以你便要解剖他的屍體來證實,但如今,你已經證實了,是不是?"

  我抬起頭來,道:"是。"

  小納道:"你是我父親最好的朋友,你將他的死因告訴我吧。"

  我歎了一口氣,站起身來,在他的肩頭上拍了一拍,道:"小納,這件事,恐怕你十分難以明白。"

  小納道:"我準備去瞭解最難明白的事。"

  我腦中再將這件事的經過始末組織著,但是我還未曾開口之際,一陣急驟的腳步聲,已在醫院的走廊中傳了過來。

  我抬頭看去,只見五六個人,匆匆地走了過去,當前一個,是穿著軍服的高大漢子,面色紅潤,精力充沛,他幾乎是衝到了我的身前的,立即伸出他的大手,將我的手握住,自我介紹道:"史蒂少校,軍中的律師,方天博士的代表。"

  我聽了不禁吃了一驚,方天為甚麼要律師作代表,他出了甚麼事?

  史蒂少校不等我問,又道:"方天博士已被拘留,他被控謀殺,謀殺納爾遜先生!"

  我連忙道:"這是絕不可能的事!"

  史蒂少校將手按在我的肩頭之上:"但是它已發生了……方天是你的好朋友是不是?"

  我點了點頭,道:"可以這樣說。"

  史蒂少校的面上神情,變得十分嚴肅:"我的當事人方天對我說,能救他的,只有你一個人,所以,你為了方天著想,不應該對其他人多說甚麼,方天要你證明他是無辜的!"

  我苦笑了一下,並不言語。


獻花 x0 回到頂端 [23 樓] From:台灣中華電信 | Posted:2005-01-02 16:05 |
志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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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部:回歸悲劇


  史蒂少校已不由分說地將我拖了出去。

  由於這時,我的腦中已混亂到了極點,竟給他身不由主地拉出了醫院,上了他的車子。

  到了車中,史蒂少校駕車向前直駛,在車中,他對我道:"一切證據都證明方天是謀殺納爾遜的兇手,衛君,你有甚麼方法可以令他脫罪?"

  我仍然苦笑著。

  史蒂少校道:"他們發現了方天的辦公室中,有電流可以直通太空艙,而在辦公室中,又有著可以直接觀察太空艙中所發生一切的電視設備,更找到了電流通傳之後,能產生大量陽電子的裝置,而在接通電鈕的按掣上,有著方天的清晰的指紋,指紋專家宣稱,那個指紋、留下的時間,和納爾遜在太空艙中遭受意外的時間,恰好相同!"

  我歎了一口氣:"史蒂少校,既然方天是有死無生的了,你為甚麼還要為他辯護?"

  史蒂少校炯炯的目光,直視著我,道:"那是因為你的緣故。"

  我愕然:"因為我?"

  史蒂少校道:"是的,因為你。我是方天的律師,所以是在方天被遭受特別監押之後,唯一能和他見面的外人。他見到我後,只說一句話:只有衛斯理能救我!他的神經,顯然已陷入極其激動的情形之中,除了這一句話外,他並沒有再說第二句。"

  我歎了一口氣,道:"於是你相信了他的話?"

  史蒂少校道:"是的,我相信了他,我更相信你有辦法可以證明他無罪。"

  我默然不出聲。

  方天是無罪的。有罪的,令納爾遜先生死亡的,只是"獲殼依毒間"。

  但是,要在地球人面前,證明方天沒有罪,這要費多少唇舌?

  而且,方天是不是願意暴露他的真正身份呢?

  我想了片刻:"我能在事先和方天見面麼?"

  史蒂少校搖了搖頭:"不能,方天被嚴密監視,不能見任何人,除了我以外。特別軍事法庭已經組成,齊飛爾將軍是主審官,開庭的日子,是在明日上午。衛君,如果你有辦法的話,要快些拿出來了。"

  我轉過頭去,望著史蒂少校:"我要請你去問一問方天,他是否允許我講出有關他的一切,如果他不允許的話,那我也想不出甚麼其他的法子,可以證明他是無罪。"

  史蒂少校顯然是十分精明的人,他已經聽出我的話中,包含著某種特殊的意義,他沉聲道:"可以,我盡快給你答覆。"

  車子在賓館門口停了下來,我回到了自己的房中,以冷水淋著頭。

  不一會,史蒂少校的電話就來了,他在電話中說:"方天的回答是:『如果沒有別的辦法的話,那是可以的。』"

  我略為鬆了一口氣,方天顯然是覺出,到了如今這樣的地步,如果他再保持著秘密的話,那麼他一定會被送上電椅了!

  與其被送上電椅,當然還不如暴露他並不是地球人好得多了。

  他這樣決定是聰明的,也給我省下了不少麻煩。

  那一晚上,我是在迷迷糊糊,半醒不睡,精神恍惚的情形之下渡過的。

  第二天,我剛起床,史蒂少校已經來接我了,我迅速地穿好衣服,便和他一齊來到了基地的辦公大樓之前,這所辦公大樓,可以說是世界上守衛最嚴密的建築物了,因為在其中,儲存著一國的太空發展以及秘密武器的全部資料!

  而今天,建築物之外的守衛,更是嚴密,我和史蒂少校兩人,幾乎是在守衛排成的人群之中,穿過去的。

  到了臨時特別軍事法庭之外,氣氛更是嚴肅到了極點。而且也十分亂,但是卻靜得一點聲音也沒有。

  我和史蒂少校進了那本來是會議室的房間,那房間已被佈置成一個法庭,幾排椅子上,坐著不少人,有一大半是穿著制服的,他們的軍階,全是少將以上的將官,還有一部份便裝人員,一看他們的情形,便可知他們是高級官員。

  齊飛爾將軍還沒有到,正中的位置空著。主控官席位上,是那個高級安全官,被告席位則還空著,方天還沒有來。

  史蒂少校請我坐在他的身邊,不一會,我的身邊多了一個人,那是小納爾遜。

  他一坐下來,便對我以極低的聲音道:"衛,如果你相信方天不是兇手,我也相信。"

  我聽到了這樣的話,不由得緊緊握住了這個年輕人的手。

  他的這兩句話,在局外人聽來,可能十分平淡,但是我卻可以聽出,在他的這兩句話中,包含著極度的信任在內,方天被控謀殺他父親的兇手,證據如此確鑿,小納自然是知道的了。

  而小納在知道了所有的情況之後,仍然對我寄以這樣的信任,這可以說明我在他心目中的地位。我握住了他的手,一句話不說,但小納顯已明白了我的意思,面上帶著十分激動的神情望著我。

  就在這時候,人們都站了起來,齊飛爾將軍坐了下來,而不一會,方天也在憲兵的帶押之下,走了進來,他的面色,青得可怕,直到他的目光和我的目光相接觸,他口角也略牽動了一下,露出了一個苦笑來。

  我向他作了一個手式,示意他鎮定一些,不要太過份緊張。

  但方天的面色,卻仍是十分沮喪。

  我望著他,我的腦中,忽然像是"響"起了他的聲音。當然,我的耳際絕未曾聽到任何聲音,但是我卻感到方天在說話,而且是在對我說,那當然是他特別強烈的腦電波在影響我的腦電波的緣故。

  我"聽"得他在說:"衛斯理,我完了,就算我能逃一死,我還能夠回土星去麼?"

  我望著他,不禁苦笑!

  為了方天能回土星上去,我和納爾遜兩人,歷盡了多少艱險,費盡了多少心血!到頭來,納爾遜先生還離開了人世,而方天卻還被控為謀殺納爾遜的兇手!

  的確,他的身份一被暴露,他在地球上恐懼了近兩百年的事實,就可能發生了,那便是:他將被地球上的人,視作研究的對象,視作奇貨可居,他再也沒有機會回到土星去了。

  我的腦中不斷地"響"著方天的聲音,我完了,我完了,我完了……

  我在這樣的情形下,是沒有法子和方天通話的,我只是心中迅速地轉念著,等到主控官宣讀主控文,讀到方天在預定發射到土星去的火箭之中,秘密設置了一個太空艙的時候,我輕輕一碰身旁的小納,和他兩人,悄悄地退了出來。

  在走廊上,我們遇到了數十隻監視我們的眼睛,小納以十分懷疑的眼光望著我。

  我低聲道:"你可要聽我講述令尊的詳細死因麼?"小納十分訝異,道:"你為甚麼不在庭上說?方天在等著你為他作證!"我搖了搖頭,道:"我不能暴露方天的身份,因為這將對他有極大的不利,我要你幫我忙,將方天救出來,將他送上那枚火箭,他只要有十分鐘的時間,便可以回到他的故鄉了。"

  他瞪著眼看著我,他顯然不明白我究竟是在說些甚麼。

  我沉著聲音,低聲道:"方天是一個土星人!"

  他猛地震了一震:"但如果他是兇手的話,我絕不會助他。"

  我搖頭道:"他不是兇手,他非但不是兇手,而且,他還替令尊報了仇,為我們地球人,除去了一個極大的禍胎!"

  我以盡可能的最簡單的描述,將土星衛星上的那種可怕的"無形飛魔"……獲殼依毒間的一切,向小納講了一遍。

  他在聽了之後,大約足足有五分鐘之久,一點聲音也不發出來。

  我是可以明白他的心情的,他這時一定正處於極度迷惑,恍若夢幻的境地之中,因為他在過去十幾分鐘之內,所聽到的一切,全是他一生之中,從來也沒有聽到過,從來也未會想到過的!

  這等於叫以足走路成了習慣的人,忽然改用手走路一樣!

  我自己也曾有過這樣的經歷,所以我並不去打擾他,我只是希望他能夠在較短的時間之內,明白我所說的一切。

  約莫過了七八分鐘,他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抬頭向窗外看去。

  由窗外看去,可以看到基地之中所聳立著的許多火箭。那枚土星火箭最高,最搶眼。

  從辦公室大樓到那枚土星火箭,約莫有一公里的路程,但是,要使方天通過……

  我想到這裡,心中也不禁苦笑。

  就在這時,小納已經開口,道:"衛,你有甚麼法子,可以使方天順利到達那枚火箭,使他能夠起飛?"我聽得他這樣說法,知道他已經完全相信我的話了,我道:"你呢,你有主意麼?"

  他搖了搖頭,道:"我沒有,而且,方天的案子是用不著多審的,立即可以定案,他也會在極其嚴密的戒備之下,送出基地,到達最近的有死刑設備之處,去執行死刑!"

  我急促地來回踱著步,在我們附近,有著不少便衣和武裝的守衛,他們的眼睛未曾離開過我們兩人,但因為我們都以十分低的聲音在交談,所以可以肯定這些人都未曾聽到我們談話的內容。

  我心中急促地轉著念:如何才能使方天到達那枚火箭呢?

  如果不能的話,方天一定會死在守衛人員的亂槍之下,甚至我和小納,也可能遇害!

  要使方天不死,那還容易,只要我將剛才向小納說的話,在庭上說出,方天不死的可能性就十分大,但要使方天能回到土星,那就非冒險不可了。

  我來回地踱著步,小納則以手托著下頷,一聲不出地站著。

  過了片刻,小納來到了我的身邊,道:"要使方博士上那火箭,倒還容易……"

  我聽到這裡,連忙問道:"你有甚麼法子?"

  小納笑而不答:"問題是在於,方博士進了火箭之後,他是不是能立即起飛?"

  我道:"方天曾對我說過,一切都準備就緒了,只是差在沒有那具導航儀。我相信這便是表示,如果他進入火箭的話,那麼火箭立即便可以起飛的。"

  小納道:"這個問題解決了,剩下來的第二個問題,那便是:將方天送進了火箭之後,我們怎麼辦?"

  我望著他苦笑,道:"如果我想到了解決這個的辦法的話,我早已衝進臨時法庭去了。"小納低頭不語,過了片刻,道:"最好的辦法,當然是我們跟著他,一齊飛向太空!"

  我大搖其頭,道:"我不願去,你知道麼,我們如果到土星上去的話,可能只活上兩三年,便要死了,這是兩個星球之間時間觀念不同之故。"

  小納道:"當然我只不過是如此說說而已,事實上那太空艙,可能也根本容不下三個人。"

  我乾咳了幾聲,道:"如今最好的辦法,是我們不要硬來,最好,我們完全不露面,而在暗中幫助方天,使他能到達那枚火箭!"

  小納仰起頭來,道:"根據慣例,當主控官讀完控訴書之後,是有休息的。"

  我苦笑道:"那又有甚麼用處?我們根本沒有法子和方天聯絡,而且方天是一個十分膽小的人,他可能根本沒有勇氣逃跑!"

  我講完之後,攤了攤手,表示我對這件事,可以說一點辦法也沒有了。

  小納將聲音放得更低,道:"衛,我倒不認為是絕望了。"

  我想起他剛才曾說,要將方天弄上那枚火箭,並不是甚麼困難的事,可見得他心中一定有著極大的把握,他的年紀雖然比我輕,但是虎父無犬子,我是沒有理由輕視他的話的。

  我連忙轉過頭,向他望去。

  小納低聲道:"當我接到我父親死訊之際,也正是我多年來的一項研究的成功之日。"

  我呆呆地望著他,不知道他這樣說法是甚麼意思。

  小納道:"我本來是學農業科學的,我發現,最好的防治蝗蟲的方法,莫過於彌天大霧,大霧使蝗蟲辨別方向的能力消失,只能向高飛,而高空的空氣流動,卻又是對蝗蟲大大不利的,於是,蝗蟲便受傷跌落地上,不能為害了。"

  我耐著性子聽他講完,才道:"那又怎樣呢?"

  小納四面一望,道:"我在實驗室和遼闊的海面之上,工作了三年,發明了一棰觸媒劑,我將之稱為"霧丸",只要一通電,便能夠使空氣中的水蒸氣,凝為霧珠,即使在室內,效果也比任何煙幕彈來得好!我隨身帶著這種觸媒劑。"

  我感到事情漸漸有了希望,小納道:"通電的手續十分簡單,只要將"霧丸"接觸普通電流就行了,這一點由我主辦,我們可以在辦公大樓門前,準備一輛快速的汽車,由你去和方天聯絡。"

  和方天聯絡,這是一個極大的難題。

  當然,方天是可以和他的律師史蒂少校交談的,但如果我要通過史蒂少校,去向方天說明這一點的話,勢必將所有的一切經過,全都和史蒂少校說明白了,這又是我們所不願做的事。

  正當我在想不出甚麼辦法的時候,忽然我腦中,像是感到方天在叫我。

  當然,我耳際仍是聽不到任何聲音的。

  我心中不禁陡地一動:方天的腦電波十分強烈,遠在地球人之上,所以,我才能感到他在想些甚麼。而他也能以他的思想去影響別人,令得別人自殺,也就是說,他不必開口,就可以將他的思想傳到我的腦中。

  那麼,我不必開口,他是不是有辦法知道我的思想呢?

  我低聲道:"好!你準備一切,我進庭去,設法和方天聯絡。"

  小納點了點頭,我進了臨時法庭,方天腦中對我的呼喚,我更加清晰地感覺得到了。望著他,不斷地在腦中翻來覆去地念道:"放心,鎮定,我已經有妥善的辦法了!"

  在我接連默念了十來遍之後,我覺出方天的反應來了,我感到他在急切地問:甚麼辦法!甚麼辦法?

  我心中不禁大喜,因為這表示方天的確能將我的腦電波,還原為語言!

  我將每一句話重覆幾遍,在心中默念:"等一會……會有突如其來的大霧你在霧起之際……便立即向庭外闖去……我會設法替你開路……在大門外……有車子等著,你直駛火箭……滾回老家去吧……"

  那最後的一句話,我倒並不是在這樣的情形下,還有心緒來"幽默"一番,我是真正地要方天滾回土星去,因為他在地球上,給人的麻煩實在是太大了。

  在我心中默念的時候,方天一動也不動。

  等我默念完畢,又默念:"如果你已知道了我的思想,那麼便請你點三下頭。"

  方天的頭,果然點了三下。

  這時候,主控官慷慨激昂的聲音,已經到達了最高潮。

  他正在敘述,納爾遜死後,如何在方天的辦公室中,發現通電之後在太空艙中便會產生大量陽電子的事實,齊飛爾將軍則全神貫注地聽著。

  我心中在暗暗著急,因為小納所說的濃霧還未曾來到!我當然不致於以為他在胡說,但是在如今這樣的情形下,卻不能不令人焦急。方天也在頻頻四面張望,當然他的心中,一定比我更急。

  又過了十分鐘左右,主控官的控詞,已將到尾聲了,我也焦急到了坐立不安的程度,就在這時候,我聽到門外有人在低聲地叫道:"霧!好大的霧!"

  同時,我看到,在門縫中,窗縫中,絲絲縷縷,濃白色的大霧,正在迅速地蔓延進來,還不到兩分鐘,法庭中所有的人的足部,都已被掩沒在濃霧之中了!

  我和方天互望了一眼,方天緊張得面色發育,雙手緊緊地握著拳頭。那突然而來,濃得如此出奇的濃霧,使得主控官也停止了宣讀控訴書,法庭之中,人人都低頭向下看著。濃霧像是氾濫洪水一樣,迅速向上漲來,在不到半分鐘的時間內,每一個人都只剩下了一半……下半身已沒入濃霧之中了!

  根據濃霧上漲的速度來看,再有半分鐘,方天就可以採取行動了!

  我站了起來,在每一個人都現著驚惶的神色中,我來到了門口。

  這時,眼前所見的,已是世界上任何地方所看不到的奇景了,在房間中,人人都站著,但是每一個人,都只能見到對方的頭部,等於是許多沒有軀幹的頭顱在浮動一樣。

  我身子矮了一矮,使我全身都沒入濃霧之中。

  我從來也未曾見過那樣濃的霧,當身子全都沒入霧中之後,我只能看到白色的一片,除了白色之外,甚麼也看不見。

  我記住了門口的方向,輕輕地來到了門口,推開了門。此際,即使我直起了身子,也已全身在濃霧之中了,我等在門口,突然之間,我覺出有人在我身旁掠過,也就在這時,我又忽然聽到了齊飛爾將軍極其嚴肅的命令,叫道:"加強守衛!"

  我身子一橫,阻住了門口,雙手向前,猛地推出。

  在濃霧之中,我也不可能看到眼前的情形,但是憑我的判斷,我認為剛才掠出的是方天,而如今我則是推開兩個守衛的。

  果然,我的手推出,便有兩個人大聲喝道:"甚麼人阻住去路?"

  我當然不出聲,只是一躬身,向後退了出去。

  走廊和大堂之中,也瀰漫著濃霧,除了能聽到嘈雜的人聲之外,甚麼都看不到。我對這個辦公大樓的地形並不熟,一到了走廊之中,便有進退為難之勢。

  我循著聲音衝了過去,撞到了七八個人之多,終於到了門口。

  這時,濃霧不但瀰漫了整座辦公大樓,而且,以辦公大樓為中心,正在四面散開來,當我闖到大門口時,我仍是甚麼也看不見,只聽到一陣車子發動聲。

  我只盼剛才那一陣引擎聲,正是方天上了車子之後,所發出來的。

  如果是那樣的話,那麼方天是毫無疑問地可以到達那枚火箭之上了!

  我繼續向外奔去,奔出兩三丈了,眼前突然清朗。

  我轉過身,向身後看去,整座大樓,全為濃霧所裡,而從濃霧之中,不斷有人闖了出來。

  所有的人,似乎都被這一場突如其來的濃霧嚇得呆了,根本沒有人注意方天這時候在甚麼地方。每一個人,在闖出了濃霧之後,都回頭向自己闖出來的地方看去,連我也不能例外。

  這時,整座辦公大樓,都已經為濃霧遮沒了,而乳白色的濃霧,還在迅速地向外擴展,人們面上失色,相互以……的神色望著,不住地詢問:甚麼事,究竟發生了甚麼事?

  是我明白這場濃霧是由何而來的,所以我自然比所有的人冷靜得多。這時候,我才知道人類的智能,實在還是十分低下的,對於突如其來的事情,人類沒有立即應付的能力,而只是驚惶,驚惶!

  要知道這時,從辦公大樓的濃霧中闖出來的,全是第一流的科學家,軍人和高級安全人員,他們尚且如此,若是這一場濃霧,生在有許多普通人的地方,那後果真是不堪設想了,世上為甚麼會有那麼多暴亂和盲目的行動,也就不難理解,那全是人類自以為是"萬物之靈",但實際上邦還是十分衝動和愚笨的動物!我正在呆呆地看著所有人驚惶的神情間,突然有人在我的肩頭上拍了一拍,我轉過身來,站在我身後的,正是小納。

  他向我眨了眨眼:"如何?"

  我低聲道:"他已經走了。"

  小納聳了聳肩,道:"我的新發明如何?"

  我皺了皺雙眉,道:"好是好了,可是濃霧越來越向外擴展,何時才能消除?"

  他呆了一呆,道:"這一點我倒沒有想到……"請到這裡,他突然停住,面上也變了神色,我連忙問道:"怎樣了?甚麼不對?"

  他一字一頓地道:"我闖禍了!"

  我嚇了一跳,道:"闖禍?"

  他拉著我,迅速地奔開去,到了離開辦公室大樓已相當遠的地方,才停了下來,道:"我所發明的『霧丸』,能造成大霧的原因,便是通電之後,利用電力,將觸電媒劑散發開來,使空氣中的水蒸氣,凝結成為微小的水珠,從而成為大霧。"

  我道:"是啊,你已經成功了,這是一項十分偉大的發明。"

  小納苦笑了一下:"不,失敗了,因為照目前的情形來看,大霧形成之後,在空氣之中,生出了連鎖的反應,大霧竟繼續蔓延……"

  我吃了一驚:"難道永遠無止境麼?"

  小納道:"那我也不知道,但可以肯定的是,如果沒有強大而乾燥的烈風吹襲的話,這一場大霧,可能長久蔓延和持續下去!"

  就在這幾句話之間,在辦公大樓的幾幢建築物,也都已經沒入了霧中!整個基地之上,亂成一團,指揮塔上的紅燈,不斷地閃耀著,示意一切工作都停頓了下來,因為發生了"突然的、變化不明的緊急變故"。

  我看到齊飛爾將軍在忙亂地指揮著,幾乎所有的車輛都出動了,防衛性的雷達網,加速轉動,因為基地的最高當局,不知道這場大霧是不是敵人方面的秘密武器所造成的!

  整個基地中的工作人員,人人都忙成一團,只有我和小納兩人,因為根本不是隸屬這個基地的,所以才沒有事情做。

  小納的面色蒼白,呆了一會,突然道:"衛,我要去見齊飛爾將軍說明白,這一場濃霧,只不過是我的惡作劇而已。"

  我一把拉住他:"別去,我佩服你的責任感,但是卻不必要。"

  他苦笑道:"我怕齊飛爾將軍,會認為那是敵對國家的陰謀,而下令報復!"

  我搖頭道:"事情還不致於那樣嚴重,你若是一向他說明,方天還能走得脫麼?你也脫不了干係!"他歎了一口氣:"我絕想不到我研究的東西,竟會有這樣致命的缺點。"

  我安慰他:"你可以繼續研究……"

  我一句話才請到一半,突然,一陣刺耳的"嗚嗚"聲傳入了耳中,那是發最緊急的信號,我和小納兩人,都不禁一呆。只聽得在警號聲不絕中,各處的廣播器中,都傳出了惶急的聲音:"緊急命令!在M十七號火箭旁的人員,立即退避,現在發現該枚火箭的燃料,正在自動焚燒,火箭可能發生強烈的爆炸。緊急命令,緊急命令!"

  在乍一聽到警號的時候,我和小納兩人,都不禁吃了一驚。

  但是在聽到了那一個緊急命令之後,我們都不禁放下心來。

  "M十七"火箭,就是那枚預定來向土星發射火箭的代號,如今的情形,當然是方天已經到達那枚火箭,而且已發動火箭的證明了!

  我們,不約而同,向那枚火箭奔去,因為只有我們兩個人才知道,這枚火箭是絕不會爆炸的,它將一飛沖天,直達土星!

  這時候,用"世界末日"四字,來形容整個基地的情形,並不為過。我相信第三次世界大戰,即使爆發,緊急混亂的情形,怕還不如現在之甚!

  濃霧仍在擴展著,而且正如小納所說,空氣中的水蒸氣,產生了連鎖反應,擴展的速度,成倍數地增進,已有一小半基地,陷入了濃霧中。

  同時,緊急信號仍不斷地響著,附近M十七號火箭的人,迅速地奔過,而在M十七火箭的基地,灼熱的火花,已開始噴射,巨大的鋼架,開始倒下。

  這本來是基地中常見的情形,但是以往,每一枚火箭發射,都是經過周密的安排的,但這一次,卻是突如其來的!

  我和小納兩人,向著和眾人完全相反的方向奔著,來到了方天的辦公室中。

  我們將門窗都關上,並且開著了空氣驅濕機,以防止在室內結集濃霧。我們發現有一具儀器上的紅燈,正在不斷地閃耀,而且還發出持續的"嘟嘟"聲。

  我記得方天曾向我說超過,這具儀器,便是可以收聽到遠自土星上所發出的語言的長程宇宙通訊儀。方天並還說過,這具宇宙通訊儀的儲備電力,只夠八日八夜用,在他到達土星之際,還恰好有十分鐘的時間,可以向我報告土星上的情形。

  我走近這具儀器,按動了其中的一個掣,我立即聽到方天的聲音,道:"衛斯理,我希望你能聽到我的聲音,我就快回土星了,我們永遠地分別了!"

  他重覆地講著那幾句話,我沒有法子回答他,因為那具通訊儀是只有接收的部份的。

  我和小納,一齊站在窗口,向外面看去,這時,像氾濫的洪水一樣的濃霧,已經蔓延到了M十七火箭的基部。

  在濃霧中,從火箭基部噴出來的火光,更是壯觀之極,突然之間,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過處,M十七火箭沖天而去!

  在M十七尾部冒出來的濃煙和火焰,與濃霧糾成一團,我們抬頭向上看去,發覺M十七沖天而去的速度,在任何火箭之上!

  同時,那具通訊儀上,傳來了方天興奮之極的聲音,道:"我升空了,我升空了,我可以回到家鄉去了,衛斯理,你一定聽到我的聲音了,是不是?是不是?"

  我這時自然看不到方天,因為那枚長大的M十七火箭,也已迅速地飛出了視線之外。

  但是我相信方天的面色,一定因為興奮而呈現著極度的藍色,這個藍血的土星人!

  在基地中,濃霧繼續蔓延,但是在驚惶之後,已漸漸地安定下來。

  我們打開了通向總指揮處的傳話器,只聽得齊飛爾將軍正在發佈命令:"M十七火箭自動飛向太空,原因不明,基地上的濃霧,已證明沒有毒質,只是由天氣的突然變異而產生,所有人員不可外出,留守在原來的辦公室或宿舍中,食物的供應,將由專車負責,直到濃霧消散為止,負責防務的人員,應加倍小心,以防敵人飛機來襲……"

  我和小納,在沙發中坐了下來,其時,濃霧從門縫中、窗縫中,一絲絲地鑽了進來,雖然驅濕機在工作著,但是房間中,也蒙上了一層薄霧。

  我向小納一笑:"我們就留在這裡等吧,反正食物會由人送來的。"

  小納攤了攤手:"如果我父親還在生,我闖了這樣的大禍,他一定會狠狠地責罵我的。"

  我想了一想:"不會的,為了要使方天回到土星,我想他也不會責怪你的!"

  小納聽了我的話之後,默不出聲,他面上的神情如何,我也沒有法子知道,因為濃霧已經完全侵入,我已看不到他的人了!

  我也沉默著不出聲,只有那具通訊儀中,不斷傳來方天興奮的聲音,我將聲音調節到最低,以免被其他人注意。

  方天在敘述著太空黑沉沉的情景,忽然之間,他高呼道:"我經過地球衛星了。"

  那是他已經經過月亮了,方天的聲音,也停了下來,顯然在經過了月亮之後,太空中是出奇的靜,出奇的黑,他根本沒有甚麼好說的了。

  送食物的人,按時送來食物,我和小納兩人,在方天的辦公室中,也未曾向外走動過。

  在總指揮處的命令中,我們知道,基地方面,不斷地設法想驅散濃霧,但是卻辦不到,濃霧已經蔓延出數百里以外了。

  如今,唯一的希望,便是寄托在一股即將感到的強大的、乾燥的季候風上,希望這場季候風可以將濃霧驅散。

  那時,已經是四天過了。

  在這四天中,方天的話並不多,他只是提到,他在太空之中,遇到了兩艘顯然是發自地球的太空船,但這兩艘太空船,都已失去了控制,顯是船中的太空人已經死去,成為太空中的遊蕩兒了,他沒有說出這兩艘太空船是哪一個國家發射的。

  到了第五天,他說在太空中找到了他同伴的屍體。他的同伴,就是同他一齊在地球迫降時受傷,將那具導航儀給了井上四郎之後便飛回太空等死,被人認為是自月亮上來的那個土星人。

  第六、第七天,方天所說的話更少。

  而季候風正在向基地的方向吹來,有報告說,在季候風的前鋒,和濃霧接觸的時候,濃霧立即散去。預期在二十四小時之內,季候風便可以吹到了基地了。

  那也就是說,在方天到達土星的時候,我們也可以在濃霧之中解救了出來了。

  我認為一切事情,到此已告終結,我已經在盤算,事情完了之後,我一定要安靜的休息,而且絕不離家,這次的事情,就是因為離家到北海道去滑雪而鬧出來的!

  在我們這樣想法的時候,小納也鬆了一口氣,道:"好了,事情終結了!"

  誰都以為事情就這樣完了,可是出乎意料之外,卻還拖上了一個尾巴。雖然那事情的變化,和我、和小納、和所有的地球人看來沒有關係,但是和藍血人方天有著極大的關係,所以我仍要記述出來。

  在第八天,方天的聲音,又不斷地從宇宙通訊儀中,傳了出來。

  他因為快到土星了,所以說的話,不免有點雜亂無章,尤其是在他到達了土星之後,由於意料之外的事情,使他過度地驚愕,更有些語無倫次,我全部照實地記在下面,請讀者注意。

  以下引號中的話,全是方天說的,引號中的"我",也是方天自己。

  第八天的下午,正在靜寂中,方天的聲音,突然叫了起來,道:"我看到了那可愛的光環了,它是淺紫色的,宇宙之間,再也沒有一種顏色,比環繞著我們星球的光環更美麗的了,我向它接近,我向它接近,我的太空船穿過了它……"

  "咳,它的電荷為甚麼比我所熟知的超過了數十倍呢?這……這……這……"

  (這時,在和方天的語言同時,又有一陣震盪聲傳出,大約是他的太空船受了震盪的緣故。)

  "那一定是土星人有了新的發現啊,我看到土星了,這是我的星球,衛斯理,我開始降落了,我回到家鄉了!時間和我計算的,相差了四分鐘,也就是說,我只可以有六分鐘的時間向你敘述土星上的情形,過了六分鐘,通訊儀的儲備電力便用完了,而地球人是沒有法子補充的,我們也就永遠音訊斷絕了,除非再有土星人到地球上來……"

  (方天的聲音,顯得愉快之極。)

  "我的太空船下降了,啊,我熟悉的山川河流,啊,費伊埃悉斯……那是土星上最高山峰的名稱:勤根勒凱奧……那是土星上的大湖,是我們最美麗的山,最美麗的湖!

  "我離開我久違的土地越來越近了,我看到大的建築物,我要降落在我自己國家首都的大廣場中,我正成功地向那裡飛去,奇怪得很,我離開地面已十分接近了,為甚麼沒有飛行船迎接上來呢?為甚麼沒有人和我作任何聯絡呢?"

  (方天的聲音,這時已變得十分遲疑。)

  "我著陸了,十分理想,甚至一點震盪也沒有,衛斯理,從現在起,我出了太空船,可以有六分鐘的時間,向你報告土星上的情形……"

  (我和小納兩人,都站在通訊儀之旁,用心地傾聽著。可是,方天突然尖叫起來!)

  "啊!這是甚麼?是人群來歡迎我了,衛斯理,在通向廣場的所有街道上,都有人向我的太空船湧過來,我是被歡迎的……啊!不!不!不!這是甚麼,這是甚麼?

  "這是甚麼,他們是甚麼?他們是甚麼?衛斯理,他們是甚麼?"

  (我和小納,相顧愕然!)

  "他們是甚麼?他們不是人……是我從來也未曾見過的怪物他們圍住了我的太空船,我……認不出他們是甚麼來,他們像……是章魚……他們的手,長得像鍊條一樣,他們的眼中……泛著死氣,啊,土星已被這群怪物佔領了……

  "不!不!這群怪物是不可能佔領土星的,他們越來越多,他們全是白癡,只知道一個對一個傻笑,我的天,我的天,他們是人,是土星人,是我的同類,是土星人!

  "我認出來了,那個爬在我們國家締造者的金屬像上的,是首都市長,他是一個莊嚴的學者,但這時他不如一隻猴子,我回來作甚麼?我回來作甚麼?衛斯理,你說得對,土星人全是鄙劣的小人……"

  (方天不斷地喘著氣。)"在我離開土星的時候,便已經知道,七個國家,幾乎在同時,都發明了一種厲害的武器,土星上是沒有戰爭的,但是對毀滅性武器的研究,卻又不遺餘力,那種武器,能破壞人的腦部組織,使人變為白癡,而且使人的生理形態,迅速地發生變化……"

  (方天的聲音,越來越沉重。)

  "但是因為這種毀滅性武器,即使是試制的話,如果試驗的次數多了,也會引起如同使用同樣惡果,所以七個國家之間,訂下了協定,大家都不准製造,可是……現在……現在……"

  (方天在嗚咽著。)

  "現在顯然是誰也沒有遵守那個協定,每個國家都在暗中試制,土星的空氣變了,土星人變了,變得了還不如猿猴的白癡,變成了怪物,衛斯理,我怎麼辦?我回來幹甚麼?我回來幹甚麼?"

  (方天在聲嘶力竭地呼叫著。)

  "這不是我的家鄉,這不是……我的家鄉在哪裡,我的家鄉,我可愛的家鄉……"

  方天的話顯然還沒有講完。但是通訊儀上的紅燈,倏地熄滅,他的聲音再也聽不到了。

  我退後一步,坐倒在沙發上。

  我不知道方天的結果如何,他或許是又駛著太空船,直飛向無邊無際的太空,再去尋找他失去了的家鄉,或者他步出太空船,在已變了質的空氣影響下,他也變成那樣的怪物,或者,他會在那群白癡的攻擊中,連人帶太空船,一齊毀滅,或者……

  我沒有法子推測下去,因為土星離地球實在太遠了,可不是麼?

  強烈的季候風依時吹到,驅散了濃霧。

  沒有人知道這場濃霧的由來,我和小納,也離開了基地,他要回歐洲去,我則回家來。

  每逢晴朗的夜晚,我總要仰首向漆黑的天上,看上半晌。

  我無法在十萬顆星星中找出土星來,我只是在想:方天究竟怎樣了?

  有著高度文明的土星人,自己毀滅了自己,地球人會不會步土星人的後塵呢?

  我這樣呆呆地站著,每每直到天明!


獻花 x0 回到頂端 [24 樓] From:台灣中華電信 | Posted:2005-01-02 16:0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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