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runch5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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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制人的身分证
◎平路
到台湾只有一天时间,急着去拍身分证相片。
区公所楼下,菜场一角,进到自动操作的大头贴(这个时节兼/专营证照?)亭子里,喂进钞票,调好高度,跟随指令左右按键。没等多久,大头照就从旁边的取物口里掉出来。
几个一模一样的脑袋,「列印」在A4大小的纸上,实在有点……哎,怎么说呢,不怪我啦,其实是怪贩售亭子里照相的强光,把人的脸扁平化,把人的鼻子变不见啦,还有,要怪这种立即可取的技术,加上证照相片的规定︰诸如「无特殊表情且嘴巴合闭」,诸如两眼正视,露出脸形轮廓、两耳轮廓……这诸多条件加在一起,让每个人,是更像或者更不像她(他)自己?到底有哪一个人,在大头贴亭子里,照得,比较像她(他)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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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队交件,已经开始懊恼︰想着以后许多年,都要用这张说不出像谁的证照。我再看一眼A4纸上剪剩下的几个头,果然,头发没撩好,零零落落掉在一边耳朵上。照相前应该对镜梳妆,至少也梳梳头发、抿抿嘴唇,哪像这样草草了事……是啊,小芬总告诫着我们一班好朋友说,出门时要穿整齐,内衣尤其要检查,千万小心有脱线、破洞什么的,万一,出了车祸,这可是身上最后一套衣服,许多人要盯着看的。
这张身分证照让我愈来愈恐慌,万一,有事登在报纸上,把照片直接取用,就大大地亏到了。
我站在那里自怨自艾,一边惘惘然地回想:那么,好看的证照相片又哪里去了?毕业时节,在照相馆拍方帽子照片──当年,拍完照之后几星期,走过照相馆时竟有些紧张,装作无心,悄悄朝向那个橱窗瞅一眼,啊啊,会不会,会不会有这样的偶然性?把我的学士照放进橱窗里(那年代,还没有版权、肖像权的说法)。更早以前,照相馆就是巷口那家。去熟了,那位照相师傅特别怜惜客人,常见他拿着墨水笔在照片上仔细描画:画龙点睛一样,客人的眼眸居然修得透出光亮。师傅敬业而认真地说,照片要分出神韵,表露每个人不同的眼色。他一笔一笔慢慢地描画,那时节,分针在墙壁上慢慢挪移,半天才走了一小格……啊啊,现在的冲印店不留底板,有的只是电脑存档,或者像这照相亭子,一切自动操作,而每个坐进去的人只是投币的手续。替客人修底版的照相师傅,我想着,早已是消失的行业了。
就在这复制的时代,所谓证照相片,在那个由大头贴改装(?)的照相亭子里,左键右键,掉出一张不像自己的「拟像」。为了辨识,其实恰恰无可辨识;为了差异,恰恰在泯灭差异;说是现出每个人的特征,反而人人失去可辨识的特征(她像谁呢?那位宣导身分证相片规格而电脑合成的美丽小姐)。
复制的规定、复制的证照、复制的照相亭子、复制的身分文件、复制的……啊,复制你复制我,真是复制人的时代(坐在柜台里盖图章的办事员,这时抬起头来,机械地看我一眼,就算是验证了呢)。
在我们复制人的国度里,左键右键,恭喜我操作完成,取得了全面换发的新身分证!
【心得感想】
呵呵~ 现在是复制的时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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