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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分享] [轉貼]絕情記
絕情記


天空一片的灰色,厚重如鉛的雲層,佈在這個繁華如夢的城市裏。

感覺入夜的霓虹城市,像場夢似的,到處都是喧鬧的人潮,人與人之間彼此錯身而過,卻沒有任何的交談,就是過客而已,何必留下什麼感情。

這種落寞的孤獨感覺,此刻正深深地吞噬藝芸的心情。

她討厭這樣的天氣,天空欲雨未雨,一片的死灰,她的心情已經糟透了,偏偏又遇到了這場雨。

雨,開始下了,夾帶著城市中的黑煙與灰塵,一起降落地面,這種城市的黑雨,淋在身上感覺一點也不浪漫,很難受的感覺,藝芸感覺自己被這個世界所遺棄了,雖然世界這麼大,卻沒有一個收留她被淋濕的心,一個溫暖安心的家,她知道自己已經沒有家了,她必需自己在這個都市叢林中求生存。

她有些氣惱地撥開被雨淋濕的頭髮,路上經過她身邊的行人,都用一種憐憫與怪異的眼神打量著她。

她受夠了這些眼神,她不需要別人對她的憐憫,她不想自己覺得自己在別人的眼中,真是一個可憐的人,雖然……她如今的處境,的確是很叫人同情。

藝芸一手拖著一箱的行李,另一手撐在腰間,很費力的走上人行天橋上。

她挺著已經八個月大的肚子,還要拖著一大箱的行李,如今偏偏又碰上這場雨,她真的好想哭……好想在這場大雨中,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場,為什麼?為什麼在她最無助的時候,連老天都要跳出來戲弄她。

站在人行天橋上,過往的路人雖然會對她投以憐憫的神色,可是卻沒有任何一個人停下腳步關心她,看著腳底下過往穿梭的車潮,她突然覺得自己好悲哀。

空氣中有雨的味道,有冰冷的風侵襲她單薄的身子,有人潮的細語,有車潮的喧嘩,那些尖聲的怒罵與刺耳的叫囂聲,全部都一起湧進了她的耳膜裏,她突然覺得虛弱,她的身體不可抑遏地顫抖了起來,她勉強自己扶著牆滑坐了下來,然後……她再也忍不住地低聲啜泣了起來。

她想起了一些過往的回憶,她知道自己再也無法偽裝,她無法再欺騙自己的感情,是的,她的確已經受不了了,她感覺自己的情緒,已在崩潰邊緣,她需要用眼淚與哭泣來發洩,她需要……一點點溫暖的關心,只要一點點就好……。

『我以為我們已經達成了共識,我們不需要小孩,剛出生的孩子,整天只會哭鬧,妳知道的,我最討厭吵雜的聲音了,還有……嬰兒還會拉屎拉尿的,生這個孩子,會將我們的生活品質降低的,妳懂不懂?』男人的聲音在質問著,她情不自禁地覺得瑟縮。

『我會自己照顧孩子的,我不會讓他破壞你原有的生活的,讓我把孩子生下來,好不好?』記得當時自己是這麼哀求男人的,可是男人卻露出一付嫌惡的嘴臉。

『不行,如果有了孩子,妳生活的重心都在孩子身上,那我呢?我們可是夫妻啊!難道,你要我等到孩子長大了以後,我們才可以恢復『正常』的生活嗎?我不能答應妳,況且,當初,在結婚前,我們已經協議好不要孩子的,妳不能單方面毀約,這對我不公平。』男人煩躁地抽起了菸,完全無視於藝芸肚子裏的孩子,她知道男人不是不知道孕婦不能吸二手菸的,他是故意的,他根本就不想要她肚子裏的孩子,他討厭這個未出世的孩子。

「我知道,當初我也以為我可以不要孩子,就這樣陪你過完這一輩子,但是……我也不知道為什麼,當我知道我竟然懷孕時,我就想要生下他,這種感覺是很奇妙的,一個生命就在你的肚子裏慢慢成長茁壯,那是生命的奇蹟,是我生命中很重要的一個部份,如果失去了這個孩子,我不知道我是不是還能繼續活下去……。」

「妳……」男人顯然已經沒有耐性了,他的聲音又更尖銳了些:「妳是不是故意的,我明明就已經很小心的在避孕了,妳為什麼還會懷孕,對了,妳不是有裝避孕器嗎?為什麼還會懷孕?」男人厲聲質問著。

「已經好多年了……上個月我才剛拿掉,本來想再裝上去,可是又碰到經期就忘了……我也沒想到就這麼巧,這樣就懷孕了。」藝芸理屈著囁嚅。

「呵……還真巧。」男人用力彈了彈手裏的菸灰,著了紅火的星光微一晃動,落到了地板上就成了死灰。

「不管是巧還是妳存心故意的,反正我不要這個孩子,明天妳就去把他拿掉,趁現在才剛懷孕,早點把他拿掉,省得夜長夢多。」男人將手裏的菸捻熄,舒然自沙發椅上站起來,然後又自他的西裝外套裏掏出一疊鈔票遞給藝芸。

「這些錢妳拿去,把孩子拿掉之後,就去買妳喜歡的東西,看妳是想要出國散心還是什麼的,都隨便妳,反正這個孩子不能留。」

「不……我不要你的錢,我要孩子。」藝芸像是看見了毒蛇般的表情,瞪著那疊千元大鈔,她將那些錢丟了出去,紙鈔散了開來,像是一場錢雨……怎麼可以這樣……一個生命豈是這些錢可以買去的,這是一個生命啊!不是可以議價買賣的東西,他怎麼可以用這種態度去看待這個孩子,他……還是這個孩子的父親啊!
「讓我生下他吧!用這些錢就可以買到親情,他將來一定是一個很可愛的孩子的,你一定不會後悔的,相信我好不好?」藝芸帶著渴望的心情,望著她的男人。

「……唉!藝芸……妳怎麼就這麼死心眼呢?我們之前的生活,不是過得很好嗎?為什麼妳要自找罪受呢?」男人逸出一聲嘆息,他用手輕撫藝芸的髮絲,將她輕輕地摟進懷裏:「拿掉他吧!我的心只能愛妳一個人,我無法再愛妳肚子裏的孩子,這個孩子生出來,是不會幸福的,因為他的父親並不愛他,妳希望這個孩子生出來之後,就必需接受父親的厭惡嗎?還是不好吧!」男人聲聲勸誘著。

「……」藝芸望著她的男人,用著一種絕望的眼神,她看著他的男人好久好久,那眼神像是第一次看清他。

「我不會再求你了,這個孩子我是一定要生下來的,既然你不願意接受這個孩子,那我們就離婚吧!」藝芸希望用夫妻間牽絆的感情,希望他的男人能為了她而留住這個孩子。

男人的手忽然僵直了,他瞪著藝芸,然後神情嚴厲的瞠視她。

「妳是認真的?妳要跟我離婚?」男人不可置信的問。

「……」藝芸看著男人冰冷的外表下,隱藏忿怒的心情,她略一遲疑,然後手又輕撫上自己的肚子,感覺肚子裏的小生命正輕聲擂動著生命的律動,她心一橫,然後慢慢地點頭。

「……妳,不後悔?」男人緊捏著指節,藝芸甚至可以聽到男人手指骨頭磨擦的聲音。

「回答我,我再給妳一次機會,妳、真、的、要、離、婚 ?」男人一字一頓的說。

看著男人的眼睛,藝芸緩緩地閉上眼睛,然後點頭。

「……好吧!」男人推開藝芸的身體,然後站了起來,用手整理皺摺的西裝說:「我們離婚。」

「……」藝芸傻住了,眼淚自緊閉的眸子中滑落。

「孩子是妳自己要生的,我不會給這個孩子一毛錢,至於妳,看在我們夫妻一場,我會付給妳一筆贍養費,到妳生下孩子以前的生活費,我會按時給妳,等到孩子生出來,我們就沒有任何關係了。」男人說話的口氣,像是在談一筆賠錢的買賣,一筆道義上的買賣。

藝芸感覺自己的心,已在這一瞬間被冰封了,她對這個男人的心,已經徹底的冷了……這個男人總是這樣,金錢對他而言,得到的太容易了,他總是說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是金錢買不到的,就連自己也是給他買的,結婚四、五年了,當初的聘金五百萬,他眉頭皺也不皺一下的,馬上就開了支票,然後……她就跟著這個男人,再也沒有回家過……家鄉現在是成什麼樣子了,她已經記不起來了感覺那場夢好遠好遠,就連記憶也變得斑駁舊黃了起來。

「我不要你的錢,我只要孩子……我只要孩子……」藝芸記得當初她是這麼說的,然後……她離開了男人的家,四處漂泊,以打零工為生,可是今天她的僱主卻又將她解僱了,給她的理由是,她的肚子大了,做起事來已不靈活,他們要的是精明幹練的員工,而不是一個大肚婆。

藝芸感覺自己為了這個肚子裏的孩子,備受屈辱,心情頓時無依了起來。

她哭了有一會兒了,她在大雨中嗚咽地放聲哭了起來,天空的眼淚潑灑在她的身上,她的眼中不斷湧出熱淚,哭到頭腦發暈,腦中一片空白,這時她注意到有一個男人正站在她的身邊,那個男人撐著傘幫她遮去冰冷的雨水,藝芸注意到,這個男人的身上已被雨水打濕。

他是什麼時候靠過來的呢?藝芸望向這個男人,微暈的燈光,透出男人高大俊偉的翦影。

「小姐,妳需要幫助嗎?」男人的聲音很溫和,像是在寒冷的冬夜,回到家時,喝到媽媽所煮的一碗熱湯。

「……」藝芸沒有說話,而且她也不知道自己還能說些什麼?更何況,他還是個陌生人,她沒有打算將自己脆弱的一面,赤裸裸地攤在這個男人面前,所以她只有選擇沈默。

她吃力的站了起來,男人用手去扶她,可是卻被藝芸冷漠的推開了。

「已經很晚了,而且又下著雨,妳……有地方可以去嗎?」男人關心的問著。

「……」藝芸睜著一雙清亮的瞳孔望著他。

「妳別誤會,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看妳挺著肚子,又沒有撐傘,還……蹲在這裏哭得這麼傷心,我想……妳應該需要我的幫助。」男人略顯靦腆的說。

「……謝謝你的好意,我不需要你的幫助。」藝芸雖然覺得這個男人並非惡意,但是光靠同情與憐憫,是無法解決她的問題的,再說……她也沒打算再靠男人來養活她的孩子。

謝過了男人的好意,藝芸又拖著她沈重的行李箱往人行天橋的另一個方向離開了。

被藝芸拒絕的男人,雖然覺得很尷尬,但是他的眼睛就是忍不住的直盯著藝芸看。

黑夜刺骨的風,一陣陣的颳起捲著冰冷的雨水拍打在藝芸的身上,連日的疲憊與內心的無助心慌交纏起來,藝芸只覺得腳步虛浮,一個不小心,藝芸整個人就這樣失足跌了下去,藝芸在跌下去的瞬間,只有一個念頭。

「……我的孩子不能有事,孩子不能有事……」

除了她的心中暗自的吶喊與哀求外,她還感覺有一雙結實而又溫暖的手臂拉了她一把,將她整個人攬在他的懷裏,溫暖而又心安的懷抱。



『他不要這個孩子,妳就要跟他離婚,妳怎麼這麼傻啊?』夢裏媽媽的眼睛含著淚水,她帶著既憐又疼的眼神望著藝芸。

「我要生下他,他是我的孩子。」藝芸說這些話的時候,覺得自己像是在宣誓一場革命,一場她生命中最大的戰役。

『可是……妳才二十八歲,妳以後的日子還很長,若是妳生了這個孩子,妳以後還要怎麼嫁人?』媽媽語重心長的謂息。

「我不想再結婚了,我只要孩子。」藝芸的眼中閃動著亮人的神采。

『妳一個女人,要身兼父職帶孩子,是很辛苦的。』媽媽的眼淚又掉了出來。

「我不怕辛苦的,只要孩子平平安安的長大,這樣就夠了。」藝芸忍住的淚也掉了下來。以前從來不知道父母的偉大,現在自己的肚子有了寶寶,才知道那種背負在肩膀上的壓力與責任是有多麼沈重。

『妳這樣太辛苦了……太辛苦了……』媽媽邊搖頭,眼淚一直不停不停地掉。

「別為我擔心了,我會自己照顧自己的。」藝芸知道自己是不能再留在那個家了,雖然那裏有她要的溫暖,但是……一切都已經不一樣了,她是嫁出去的女兒,這個家裏有哥哥與大嫂與爸媽同住著,雖然感覺上還是和以前一樣,仍然是一家人,但是……真的已經有些不同了。

自己挺著肚子,跟丈夫離婚,回到娘家去,周遭的鄰居會說些什麼難聽的閒言閒語,這些……藝芸早就想過了,所以……她決定不留下來,她想自己一個人去面對自己的人生,一個充滿不確定與迷惘的人生。

感覺上已經昏睡了很久,骨頭都覺得有些酸軟了,藝芸勉強地睜開了眼睛,映入眼簾的是一片的白,她很快的知道,自己是躺在醫院裏,但是……為什麼呢?

為什麼我會在醫院呢?她感覺自己應該是醒了,可是眼皮卻沈重的不聽使喚,任憑她如何努力想撐開眼睛卻辦不到。

她一臉疑惑的看著在她身邊不斷穿梭的人群,他們臉上的表情是焦急與緊張的,她想開口叫他們別再跑來跑去了,但是聲音如哽在喉,連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接著她又發現,自己的身體是飄浮在半空中的,雖然沒有重力,但是身體依然被某種莫名的力量吸引著,她看到躺在手術檯熟悉的臉孔,那個女人的下體一片的血污,紅色的血液不斷地自她的身體裏流出來紅了一大片。

『病人的家屬找到了沒有?病人必需馬上動手術,將胎兒拿掉……』那個看起來像是醫生的人,在做了一番初步的判定後,做了人工流產的決定。

「……不!不要,保住孩子啊!他是我全部的希望,我要保住孩子……我不要失去孩子。」藝芸淚流滿面的哭著,她看到自己的孩子在子宮內哇哇啼哭著,他看起來被嚇壞了。

『醫生,找不到病人家屬,送病人來急診的那位先生說他也不認識病患。』

『那……只好先將胎兒拿掉了,否則就連媽媽都會有危險的。』醫生只覺得額上冷汗直冒,真是燙手的山芋。

「……不要,我要孩子,我要孩子……你們有沒有聽到,我要孩子……」藝芸哭吼著,她無助的摟著自己。

怎麼辦?寶寶快要沒有了……怎麼辦?

藝芸心慌了,她哭著說要孩子,她不明白為什麼這個還未出世的孩子,命怎麼如此苦,有那麼多的人都不要他出生,他的親生父親是這樣,她的周遭朋友也是這樣,就連媽媽也希望她能多為自己的未來想想,還有……這個醫生也是……為什麼你們這麼討厭這個孩子呢!他很可愛的……他真的是很可愛的一個孩子啊!

藝芸摟著自己的肩膀,無助的哭泣著……那感覺就像是宇宙洪荒的黑暗裏,忽地射入一隻黑槍,將她所有的夢想全部毀滅,她感覺那暗紅、恐怖的血液順著手術檯上流下,繼續且無止盡的擴展著……。


「孩子……我的孩子……」藝芸自深層的惡夢中掙脫,她猛地坐起身,看到一片的白色,然後她第一個直覺反應就是用手去撫摸她的肚子。

還好,她的寶寶還在,沒有真的死掉……。

藝芸撫著自己隆起的肚子,喜極而泣的掉下了眼淚。

還好……那只是一場惡夢,我的孩子還在……。

「妳醒啦!」一條高瘦的身影拎著保溫餐盒走了進來。

「你是……」藝芸一臉莫名,她看著這個一臉笑意的男人,臉上的表情是怔忡的。

「妳忘啦!我就是那天撐傘的的人啊!」男人一臉的笑意,然後將手裏的保溫餐盒打開來,薑片與鮮魚的味道,一下子就漫了開來。

「……我聽別人說動過手術的病人,吃鱸魚湯最補,所以我今天就帶這個囉!」男人笑嘻嘻的說。藝芸眼尖的發現,這個男人的右手臂上還纏著繃帶。

「你……」藝芸盯著繃帶說。

「啊?」男人略微低頭看了身上的繃帶一眼,又露出了靦腆的笑容:「前幾天不小心摔傷的,沒什麼啦!」說著,又加了一句:「還好我摔得夠值得。」

「嗯?」藝芸輕聲應著。

「哎呀!沒事沒事,喝湯喝湯。」男人將湯與魚肉盛了出來,本來想餵藝芸喝的,可是他的右手上了繃帶只好作罷,而藝芸則滿懷感動的喝下了那碗湯。

「是你送我來醫院的?」藝芸已漸漸想起那晚在人行天橋上的情景。

「嗯……」男人扯著笑意點頭。

「喔!謝謝。」藝芸生疏的答謝。

「不客氣。」男人笑開了臉,彷彿害羞似的。

「嗯……我該回去了,我明天再來看妳,醫生說妳要多休息幾天,妳有一點動到胎氣,需要安胎。」男人細心的說明她必需住院的原因。

「嗯……謝謝。」藝芸輕聲說。

男人離開了,藝芸望著男人離去的身影,不自覺地失神了起來。

『媽媽……媽媽……』稚嫩細小的聲音在深夜靜闃的空間裏響了起來。

「……是誰?」藝芸在半夢半醒間彷彿看見一張小嬰兒的臉,紅通通的很可愛。

「你是誰?」藝芸自病床坐了起來,她看見那個小嬰兒正往她的病床跪爬過來。

『媽媽……媽媽……』小嬰兒的嘴裏一直覆著這句話,他咧開了小嘴,天真的笑著。

「你叫誰媽媽?我不是你媽媽喔!」藝芸覺得這個小嬰兒像個小天使一樣,臉上無邪的笑容,讓人所有的煩惱全都一掃而空。

『媽媽……餓餓……』小嬰兒竟然口齒清晰的說著每一個字。

雖然照道理來說,一個看起來還未滿足歲的小嬰兒,應該是還不會說話,但是奇怪的是,藝芸卻覺得理所當然。

「你肚子餓了嗎?可是我沒有奶奶給你喝,你去找你媽媽。」藝芸溫柔的笑著,看著爬近的小嬰兒,她彎下身去,將他抱上床。

「你好可愛喔!真希望我的孩子能像你一樣可愛就好了。」藝芸說。

小嬰兒像是聽得懂藝芸的話,他湊上前去親吻藝芸的臉頰,沾了她一臉的口水。

「你現在是在跟我撒嬌嗎?」藝芸覺得這個小嬰兒好貼她的心。

『媽媽……妳是我的媽媽……』小嬰兒張開紅潤微皺的小手,他的手上赫然竟出現清晰的血紋。

「……」藝芸著實被這一幕給嚇了一跳,她的身體起了劇烈的痙攣,她將手裏懷抱的嬰兒給丟了出去。

手裏的嬰兒被摔到了地板上,成了一堆的肉泥……所有的碎肉與血塊全都散了一地……暗紅的血塊染紅了整間病房,她看見那個小嬰兒由那灘血漬中,化成一個嬰兒的人形,他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著,嘴裏一直重覆的呢喃著:「媽媽不要我……媽媽不要我了……。」

「不!我不是你媽媽……你……你也不是我孩子……不是!你不是!」藝芸的尖叫聲撕裂了這個夜晚。



當藝芸再度恢復意識時,卻覺得全身乏力,簡直不像是自己的身體。

在剛清醒時,有短暫的時間裏,她已經忘了自己是身處在什麼地方,後來,聽覺是最先接受到外來的感覺,她聽到了身畔細碎的討論聲。

『病患的情緒變得很不穩定,我擔心這樣會影響她肚子裏的胎兒。』

藝芸緊閉的眼皮,不自覺地眨了眨。聽起來,他們好像是在討論自己。

「那……怎麼辦?知道什麼原因造成的,不是說只是輕微的動到胎氣,沒什麼太大的問題嗎?」

藝芸聽出這個男人的聲音,是那個送魚湯給她的男人,想到那個一臉溫和笑意的男人,藝芸的胸口就感覺微微地喘。

『其實像這種事情也很難說,一般來講,即使是輕微的碰撞,都可能引起早期胎盤剝離,影響母親與胎兒的安全,我現在還無法確定是因為當初的碰觸所造成,還是母親本體的精神狀況本來就有問題,反正目前為止,我認為應該還是先做好要剖腹的準備,萬一有個什麼狀況,剖腹將孩子生下來,對媽媽還有媽媽肚子裏的寶寶,都是比較安全的做法。』

「……這還要等她醒了之後,由她自己做決定,我會跟她說的。」男人的口氣有些疼惜似的。

『……像你這樣肯伸出援手幫助一個陌生人,甚至還為了救人把自己的手臂給摔斷的年青人,現在已經不多見了。』

「我只是順手拉她一把而已,其實……我也沒做什麼……」男人侷促著笑。

後來……藝芸只覺得昏眩,他們再說了些什麼,藝芸已聽不清楚了。

要剖腹……難道自己的情況真有非動手術不可的地步嗎?

藝芸想著……又覺得害怕了起來,為了這個孩子啊!她究竟還要為他累多少罪,她才可以獲得解脫呢?

藝芸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又昏睡了多久,只是當她醒來時,外面已完全黑暗,天花板和枕畔都亮著燈光。

「怎麼樣?覺得還好嗎?」男人臉部溫柔的笑容,在她的眼前清晰地浮現。

「嗯……」藝芸環顧四周,右手臂上插著打點滴的注射針。

「肚子餓了吧!吃點東西感覺會比較好……我買了鹹稀飯還有一點配菜,來吃一點吧!」男人將活動餐桌推了過來,一下子藝芸的病床上擺滿了熱騰騰冒著蒸氣的稀飯。

「我……」藝芸望著男人,眼眶濕濕的,有一種酸楚欲淚的愁緒湧了上來:「你實在不必對我這麼好的,我……我們並不相識,你對我這樣好,得不到什麼好處的……」藝芸雖然明知這樣說,是不禮貌而且很冒犯的話,但是……她不想欠人太多的人情,現在的她,實在還不起這種無形的人情債,對她來說,男人這樣對她的好,她感覺很負累很歉疚。

「……」男人果然為了藝芸的話,眼中露出了一抹難掩的痛苦,他望著藝芸蒼白的臉色好一會兒,後來他才訕訕地笑著說:「如果我這樣幫妳,是想圖得什麼好處,那麼我想圖的,不過就是希望能早些看到妳臉上的笑容而已,這樣子的報酬不知道會不會太重了些?」

「……」藝芸望著男人的眼中一閃而逝地的悲傷,她的胸口忽地一緊,感覺心口像是突然被人用麻繩一圈一圈捆綁打紮似的,纏的好緊好緊。

「……」男人望著藝芸忽地皺起的眉頭,他忽地鬱結地笑了,他兩手一攤,在藝芸的病床邊,拉了一張靠背椅坐了下來。

「別用這種眼神看著我,我這樣幫妳,真的沒有別的意思,妳別在意好不好?」男人唇邊的笑意顯得有些窘迫,最後他才勉強地似有所思的望著大樓外黑漆漆的夜空,沈思似的低吟起來。

「曾經我也有過一個自己的家庭,那時候年紀很輕,整天在外面胡來,大學還沒有畢業,我就把學妹的肚子搞大了。」說到這裏,男人似乎也覺得挺不好意思的,所以他的臉上又露出了靦腆的笑容,而藝芸則盯著男人的眼睛,瞳孔亮亮的看著男人。

「後來,奉子之命我們結婚了,可是我依然收不了心,還是整天待在外面風流快活,而我的妻子面對我的態度,幾次用死來威脅我,想要我為了孩子為了她為了家庭負起男人應盡的責任,我當她是鬧脾氣沒理她……她在我面前哭著說將來的孩子出生會餓死,因為我沒有能力養活孩子,還說如果我再不回頭,她就要帶著肚子裏的孩子去死,那個時候……我以為她開玩笑的,所以我繼續沈迷在網咖,玩我的電動,過我的日子,沒想到……她的性子還真烈。」

男人說到這裏,忽然眼眶泛紅,男人的聲音哽咽了起來,他用雙手掩面,將臉埋在自己手掌下,然後彎腰及膝,聲音悶悶地又說。

「她在我們住的那棟大棟跳了下來,帶著肚子裏的孩子一起跳了下來……那整整有二十層樓高啊!她居然有勇氣,就這樣跳了下來……我聽別人說,跳樓的人在身體接觸地面的瞬間,是很痛很痛的……她竟然……我真的不敢相信,她是認真的……。」男人忽然說不下去了,而藝芸也掙扎著坐了起來,她伸出手想拍拍男人的肩膀,可是手懸在半空中,就是碰不到男人的身體。

藝芸聽完男人的故事,覺得眼睛乾乾的。

她開始有點明白,男人為什麼會對她這般好的原因了。

原來,這個男人潛意識裏,也是來還債的,只是……藝芸又看了自己隆起的肚子,她苦澀地想著,自己對這個孩子的罪業,到底什麼時候才能還清。



今天一整天男人都陪在藝芸的身邊,對於昨天提到的往事,男人都絕口不提,而藝芸也在諒解的心態下,接受了男人的好意。

畢竟自已一個人現在隻身在外,而且還住在醫院裏,有著諸外不便,有個人照應生活起居總是好的,基於這些特殊而不得不的理由之下,藝芸漸漸對這個男人產生了依賴的心理。

她開始與男人聊天話家常,知道男人現在任職於某公司的電腦工程師,男人還自嘲自己美其名是個工程師,其實卻是個打雜的工人,只要與電沾上邊的東西,全都是他的工作。

藝芸發現這個男人的身上,有著莫名的吸引力,他爽朗健談,詼諧有趣,總是能找出話題吸引藝芸的注意力,而藝芸也在男人溫柔的笑臉上,找到了失去的淺淡的笑意。

她已經漸漸走出了悲情的想法,不再認為自已肚子裏的孩子是來向她討債的冤情債主,她開始期待著新生命的到來,甚至有幾次她還幻想自己肚子裏的孩子,是她與現在的男人共同擁有的,但是這個念頭才剛飛掠過腦際,馬上又被藝芸撇過。

這是不可能的……藝芸很清楚這一點,她知道這個孩子她是不能依靠男人養大的,至少現在還不能……男人並沒有虧欠她什麼,她無法自私地去允許自己依賴男人。

雖然,她曾經以一個女人柔弱姿態想過自己的無依,畢竟現今的她,真的沒有辦法在孩子出生之後,給予他健全與安定的生活,但是……孩子的父親不是這個男人,而是另一個不要孩子的男人啊!

想到那個男人……藝芸不禁又覺的酸楚欲淚了起來……。

望著薄霧輕襲的夜晚,藝芸覺得這個城市的夜變得更加寂寞與孤獨。

寂靜的空間裏,只有病房內恆溫的空調發出輕微的聲音,藝芸躺在床上,因為腰酸而不斷地更換幾個姿勢,稍久,藝芸只能艱難地撐著已九個月大的肚子坐了起來。

已經快要滿足月了,孩子就將要臨盆了,這幾天,醫生說自己原本有輕微流產跡象的流血,現在已經穩定多了,為了肚子裏的寶寶著想,醫生建議她乾脆留在醫院裏待產。

原本藝芸是躊躇著自己身邊的存款實在不多,但是男人卻拍拍胸脯說有他在一切都沒有問題,還在藝芸猶豫的時候,男人已悄悄地先將之前積欠的醫藥費用一次結清了,當藝芸從櫃檯知道男人的細心與體貼時,藝芸還在櫃檯前潸然落淚,她為了男人窩心的舉動感動不已,眼淚一直久久久久不停。

當負責她病房的護士趕來安慰她,知道藝芸心中的感動時,護士小姐還取笑她不懂男人不著痕跡的愛意表達,藝芸含著淚珠的眼睛望著護士小姐仍稚氣的臉龐,她怔忡著,男人真的對她有著愛意的關心嗎?

男人對她的溫柔是愛情,而不是同情與憐憫嗎?

藝芸手裏捏著收費回執條,心裏感覺有一處的情緒,一瞬間被溢滿了起來。



看時間,已經凌晨的一點多,藝芸望著玻璃帷幕外的城市星空,看著天空稀疏的星光,夜裏的繁華霓虹的閃爍,卻覺得心裏感覺不踏實了起來。

看著星辰的光與城市的光,卻覺得霓虹的閃爍更加明亮,那夜裏的星星呢?好微弱好微弱的星光閃爍啊!那星光彷彿像是黑夜閃爍的淚光……是不引人注意的悲哀,還是感嘆曾經地星光閃耀,人們只能仰首興嘆呢?
藝芸輕輕地嘆了一口氣,沈沈地,帶點鬱悶與感傷。

『……媽媽……媽媽……』稚嫩贏弱的細小吶喊,鑽進了藝芸的耳膜,藝芸的身體不自覺的緊繃。

『媽媽……媽媽……』小嬰兒的叫喚在黑夜裏聽來,竟像是小乳貓的啼哭……。

「你……你是誰?你在叫誰媽媽?我不是你媽媽!」藝芸像是受驚的貓咪弓起了背脊,將身體圈了起來。

『媽媽……媽媽……媽媽……』嬰兒不斷地哭泣著,嘴裏不斷地喊著重覆的字句。

「我不是你媽媽,你不要再喊我了!」藝芸閉著眼睛哭喊。天啊!誰能救救她,這是誰的孩子,為什麼要一直喊自己媽媽,我的孩子還沒有出生啊!

『媽媽……妳真的不要我了嗎?』嬰兒的聲音抽動著藝芸的神經,藝芸覺得自己的神經被鞭笞了,她感覺自己的太陽穴邊的神經在狂跳著。

「閉嘴!我不是你媽媽……」藝芸也哭吼著,她感覺自己比這個小嬰兒還更無助。

『媽媽……妳也不要我了,先是爸爸,然後是妳,那我為什麼還要出生呢?沒有人愛我的世界,我的存在沒有意義……』小嬰兒的哭音雖然尖銳,但是字字清晰可辨。

「……你到底是誰?」藝芸眼中的淚緩緩地停止,這個孩子在說什麼?

「媽媽……媽媽……妳不是說過我很可愛嗎?但是……妳卻不愛我……」嬰兒的啼哭聲漸漸轉為啜泣。

『是媽媽說不要我離開妳的,但是……為什麼媽媽還是不要我……我留在這裏好難過……裏面黑黑的,什麼也看不到……』

「……」藝芸仔細地聽清楚小嬰兒說話的聲音,卻發現聲音的來源,竟是自己的肚皮。

「啊!……你真的是我的孩子嗎?」藝芸瞪著自己隆起的肚皮,眼睛瞪的大大的,不可置信的。

『嗚嗚嗚……嗚嗚嗚……』小嬰兒不說話,只是不斷地啼哭。

藝芸望著自己的肚子,她心驚膽怯地用手搭在肚子上,卻感覺到肚子裏傳來陣陣地陣動。

『爸爸不要我,認為我不該存在,但是我以為媽媽愛我……但是……其實媽媽也是嫌我累贅,我……真的是不該存在的人嗎?』

「……你真的是我的孩子?」藝芸在心中的恐懼稍稍退去之後,驚魂甫定的問:「你知道一切的事情,但是……不可能啊!你只是個嬰兒,為什麼你會說話,而且……那天……我還看見你……不可能……這一定是場夢。」藝芸雖然心中質疑,但是卻又拿話安慰自己,這只是場夢,醒了一切就會過去。

『……夢?只是夢嗎?我真的是妳的孩子,妳不相信嗎?』小嬰兒好失望藝芸的回答,他在藝芸的子宮裏踢著腳拍著手地震動藝芸的身體,而藝芸則因為小嬰兒的『抗議』而疼痛的抱著肚子流淚。

『媽媽妳說一定要把我生下來,妳說妳無法失去我,這些話,我都聽到了,我在媽媽的肚子裏成長,我聽得到媽媽的聲音,也感受得到媽媽的情緒,我以為媽媽愛我,所以……我也不敢離開媽媽……那一次我真的就該離開了……因為媽媽流了好多的血……我很害怕,但是我看見媽媽妳在哭……我真的捨不得媽媽……我走不開……』小嬰兒哭的聲嘶力竭,藝芸聽著小嬰兒的話,句句血淚,想到那一個晚上她作的那場惡夢……夢中的自己滿身是血,那個時候,她以為自己失去了孩子……但是……那只是個夢而已,不是嗎?

「你……真的是我的孩子,真的嗎?」藝芸的自信心逐漸瓦解,也許……他真的是自己的孩子。

『……媽媽對爸爸的恨意沒有徹底放開,所以媽媽一直是懷著恨意與怨恨的心情看待我的,我不要生活在恨意裏,我不要出生……』小嬰兒突然尖叫了起來,藝芸慌了起來,她忙著安撫小嬰兒,她用手輕撫自己的肚子,溫柔地說著:「媽媽愛你……媽媽沒有討厭你,你不要離開媽媽……」

『……我本來就不屬於媽媽,那一天媽媽摔下樓梯,我就該走了……其實……我真的不該留下來,只是……我好想看看媽媽長什麼樣子……媽媽妳好漂亮……。』小嬰兒的聲音漸趨微弱,彷彿沒了力氣似的。

「不!你別走,我的孩子……」藝芸虛弱的喊著,她流淚滿面的睜開眼睛,本以為這只是場夢,卻看見自己所躺的病床上,染滿了紅色的手印,一個個小小的血手印,就這樣顏色鮮紅的映滿了白色的床單,藝芸尖叫了起來,她驚慄恐怖的『唰』地一聲拉開了被單,就看見一張滿是鮮血小嬰兒的臉,清楚而深刻的映在藝芸的肚皮上,那清晰的五官就如浮水印般拓印在藝芸的肚皮上……藝芸只看了一眼,就暈死過去了……而那滿是鮮血的小嬰兒臉孔,也在藝芸昏過去之後,含著眼淚慢慢地褪去了……。

『很遺憾……媽媽肚子裏的小嬰兒已經……我們真的已經盡力了。』醫生對著守在藝芸身邊的男人無奈地嘆息。

「為什麼?孩子不是之前都一直還好好的嗎?為什麼?」男人無法接受似的喃喃。

『小嬰兒是在媽媽的子宮裏被臍帶繞頸窒息而死的,雖然我們也想盡全力搶救,但是……不是我要危言聳聽,而是……嬰兒好像是自己抓著臍帶自殺的,我……我也是第一次遇見這種事情。』話講到這裏,醫生似乎也覺得自己身為醫生居然說出這種神鬼的言論,他馬上噤聲不語,然後轉頭向護士們交待了一些話,就匆匆離開了。

而藝芸則白著一張臉,神色木然地躺在病床上,她靜靜地聽著醫生的話,沒有反應,也沒有出現難過的情緒,就只是這樣冷靜而幾近於漠然地冷著一張臉。

那不是夢……孩子真的是自己自殺的,他不想出生在這個世界,那……真的不止是一場夢而已。

「藝芸……」男人心疼的低喚,卻看到藝芸的眼角滾出一滴淚。

怎麼可能心不會痛?

怎麼可能對於孩子的猝死,而毫無所覺……?

怎麼可能?

「還我孩子……還我孩子啊!」藝芸喊著……甩頭,下半身掠過陣陣劇痛,畢竟剛剛才拿掉死胎,身體還極為虛弱。

「藝芸……妳別激動,這樣對身體不好……」男人哽咽著。

「為什麼我連孩子都留不住……為什麼?」藝芸的淚水無止盡地流著。

「太過份、太過份了……我這樣辛辛苦苦拋棄了一切,為什麼你還是要離開……為什麼?」藝芸聲聲質問著。

可是沒有人給她回答,而男人則低垂著頭,默默地坐在藝芸的病床邊,一句話也不說的,陪著藝芸。

持續哭過之後,藝芸終於停止嗚咽,而男人則很快的拿出面紙為她拭淚。

「這不是妳的錯,是孩子與妳無緣……。」男人輕輕地說。

隔著男人寬厚的肩膀,可以看到窗外的暮色漸濃,一片的夕陽殘霞捲著天邊的殘雲。

「你不懂……其實你什麼也不知道,孩子他……他說我對前夫的恨意無法放開,他說……不要生活在恨意裏,他……他是什麼意思?我不懂……」

「藝芸……」莫然間聽到藝芸毫無頭緒的話,男人也茫然了。

「為什麼……為什麼我留不住孩子啊?」藝芸哭嚷著,雖然明白既使是如此的哭喚已挽不回什麼,但是藝芸仍無法抑止。



孩子的猝死到今天,已經是第七天了,而藝芸也在男人的陪伴下出院了,在男人的提議與藝芸自己實在也不知該何去何從之下,就順著男人的意思,住進了男人的家調養身體。

男人住在一棟大廈的公寓裏,男人將自己的起居室空了出來讓給藝芸,白天藝芸幫著男人打掃屋子,晚上男人就料理著晚餐招呼著藝芸一起分享,日子好像就這麼理所當然的過了下去,但是……藝芸明白,這種日子不是藝芸想要的。

這一天,男人出門去上班了,藝芸覺得無聊就在大廈的周圍街道轉了轉,她沒有目標的遊走著,雖然明明自己的身體已經復原了,但是總覺得就是提不勁來生活。

男人對她算是溫柔的,也曾經提過要與藝芸正式交往的意思,但是藝芸總是搖搖頭,淡淡地拒絕,要問說是為什麼拒絕,其實……這個問題,就連藝芸自己也沒有答案。

藝芸問過自己,這個男人對自己是否是真心的好呢?答案是肯定的。

一個女人一輩子,能夠遇上一個真心愛著自己的男人,也就夠了,這點,藝芸很清楚,但是……總覺得心裏有某處放不下。

藝芸在城市的迷宮街道裏走著,她望著陌生的人群,陌生的街道,感覺這個世界的一切都是陌生的,耳邊是吵雜的喇叭聲,鼻端所接受的是空氣中混和的味道,有廢煙灰塵甚至還有鄰近店家剛出爐的烤麵包味……藝芸轉進一家賣場的專櫃,看見了玻璃櫥窗上印著一張熟悉的臉孔……。

那個男人穿著筆挺的西裝,他的兩隻腳劃破空氣的氣流似的,挾帶著一股旋然的風,男人恍恍走過來,那個身影令藝芸的呼吸促迫了起來,雖然她很想看清男人的面孔,但是……就是看不真切。

男人似乎在笑著,他輕摟著另一個女人嬌弱的軀體,兩個人低聲輕笑著。

藝芸只覺得暈眩,她深吸一口氣,看清楚並沒有什麼男人,剛才只是自己發怔了。

「小姐,妳需要什麼嗎?」專櫃小姐探出頭望著藝芸。

藝芸紅著臉,發現這個專櫃是販賣情趣用品的。

藝芸低著頭快步離開,城市的天空今天有著刺眼灼目的太陽懸空。

她避開陽光,走進了騎廊,沿路都是一些才剛準備要作生意的店家,她站在一家書店的門口,被牆上的那短短幾個字所震攝住了。

那個文宣是一個全身赤裸的小貝比,他趴在地上天真無邪地面對著藝芸咧著嘴笑著,他的背後是一對可愛的帶羽小翅膀,標題是『愛天使』。

藝芸湊上前去看文宣上的小字。

每一個孩子,都是上帝派出來的愛天使,他們是父母用愛所共同孕育出來的生命,給愛天使無盡的愛,這個世界就充滿了和平,沒有戰爭與怨恨。

請給予你的孩子無盡的愛,讓你的孩子在沒有怨恨與憎怒中成長,我們的未來會更有希望。

藝芸看著這個廣告文宣上小貝比的臉,藝芸忽然微微地顫慄了,同時炙燙的淚水滾滾流下來……。

在這一瞬間,她的心結被打開了。

她感覺自己的心被這個愛天使所救贖了。

她很快地抹乾臉上的淚水,心裏一直盤算等到晚上男人回家時,她該準備什麼樣的晚餐呢?啊!相處了這麼久,她竟然還不知道男人的口味,是不是該打電話試探一下呢?

她終於知道自己該怎麼做了,為了對愛自己的男人有情,她必需徹底放掉過去,斬斷一切對前夫的恨意與憎怨,埋怨自己的命運並不能改變既定的事實,該放手忘掉的時候,就不該苦苦眷戀著往日的悲痛,以免造成在擁有幸福的時候,卻又因為惦記著身上的疤痕,而裹足不前,形成擁有的幸福得到的苦澀,而往日的傷痛卻仍血淋淋的不時刺激著你的神經,讓你痛得不能自己。

「孩子……也許你的離開也是無奈的,雖然我現在才懂得你說不要生活在恨意裏的意思,但是……我想現在還不晚吧!如果可以……請你再來當我的孩子,好嗎?」藝芸這麼對著自己說。

晚上,男人回來了,面對著一桌子的熱湯飯菜,男人的眼中有著激情的淚水,他望著藝芸,怔愣的不知如何是好。

「還記得我問你對我那般好,是想在我身上圖個什麼好處,還記得你自己的回答嗎?」藝芸的眼中也有淚,她輕輕地靠近男人的胸膛裏。

「當然記得,我說……要看到妳臉上失去的笑容,我已經等了好久了……」男人親吻她的唇,她的臉,他在藝芸得到救贖的同時,他禁錮的心靈也被解放了。

「我想……我們都已經知道失去的痛苦了,要說珍惜對我們來說,真的好沈重……。」藝芸明白,這個就是她要的了……一個真心疼愛自己的男人,一個女人所求的,就是這個了……。



獻花 x0 回到頂端 [樓 主] From:台灣中華電信 | Posted:2005-03-03 15:4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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