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板橋有這麼一首膾炙人口的好詩：「聰明難，糊塗尤難，由聰明而 轉入糊塗更難。放一著，退一步，當下心安，非圖後來福報也。」

這首詩句，有著無限的意味。人的我執是根深蒂固，甚難拔除，學佛 了知貪瞋癡三毒之禍患無窮，絕大多數也只是落在名相上轉。真要去 除，也不是三天兩日就可做得到。「我慢」更是屬於微細部份，每一 個人生命底層都有這麼一個「慢」滓存在，不發大心行菩薩行，這些 煩惱是如影隨行，揮灑不去的。

勸發菩提心文，有這麼一段：「嘗聞，入道要門，發心為首；修行急 務，立願居先。願立，則眾生可度；心願，則佛道堪成。苟不發廣大 心，立堅固願，則縱經塵劫，依然還在輪迴；雖有修行，總是徒勞辛 苦。」對於有口無心，每日誦念著四弘誓願的我來說，無不是當頭一 棒！文字上的理解和真正力行是有很大差距。在誦念以上文字時，實 在汗顏得很。

話說，近來人事上的種種，令平靜心湖的我，起了些微的波浪。猶記 得幾年前，在台北南港一位中醫師診所把脈，印象深刻是：老醫生診 療室牆上貼著好幾張以工正書法書寫的幾則格言聯壁，當時隨性閱覽 不在意，但當中有「歷事練心」這一句話卻深深印在我腦海裡。

人與人、人與事，是永遠無法擺脫的「劃等符」。人活在人間，行持 著菩薩行就得在事上運轉，從中學習接受與面對。當境界顯出反逆時 ，正是考驗平日學佛成效如何的時候了。所謂：「一切法門以明心為 要，一切行門以淨心為要。」現象上的一切無不是法義呈現，逆境來 了，啊！正是考驗平日用功得力否？順境來臨，啊！別太忘形，八風 真吹不動嗎？唯有自知自明了。

佛說遺教經上云：「若不能於一切怨仇之辱罵中，如飲甘露者，不名 為道人。」印光大師嘗言：「看一切人皆是菩薩，唯我一人實是凡夫 。無論在家出家，必須上敬下和；忍人所不能忍，行人所不能行；代 人之勞，成人之美；靜坐常思己過，閒談莫論人非。」

印光大師的語錄，雖似老生常談，卻有無盡深意。我們無法做到，殊 因我們尚是凡夫，無法照見五蘊皆空。我執、我慢充斥心田裡。對於 已經證悟的聖賢者來說，為了廣大眾生的利益，沒有做不到的事。瞧 ！這段話多麼言簡意賅：「世間何事，能得長久？日中則昃，月盈則 食。天道尚然，何況人事！樂境甫現，苦境即臨，當樂境壞滅之時， 其苦有不堪言者。」

正法經上云：「一人一日中，有八億四千念，念念所為皆是三途業。 」這裡點出眾生的煩惱是何甚多啊！人生之所以需要宗教，人生多苦 是其主因。我們修學佛道，不只是為自身的解脫設想，其它沉輪苦海 的眾生，也得為其點燃一盞燈。人與人之間，不可能沒有是非、紛紜 牽扯．．．．「巧把塵勞為佛事」，只看我們怎樣的心情來相待。大 智度論卷一云：「世界如車輪，時變如輪轉；人亦如車輪，或上而或 下。」長夜生死輪轉的我們，今生既已聽聞佛法，當以默默行持著無 生法忍來含容一切。

沒經過努力和忍耐的人生，就像沒放鹽的菜，沒什麼味道。歌德好似 有句名言，說是世上什麼樣的事都好忍受，唯獨沒有痛苦的日子無法 忍耐。忍耐和努力的過程都不好受，但這種苦味卻是人生中不可或缺 的一味，而且堅持到底，將會苦盡甘來，修成正果。這美麗的果實， 感化著生生流轉的眾生，給他（她）們以溫馨、欣慰與和煦。

佛教說，這個世界是「梭羅世界」，也就是「堪忍」的意思。這個世 界是有缺憾、不完全、不圓滿的。所以眾生是脆弱的，而人人都需要 關懷。當我們在關懷別人，或被別人關懷時，可以更深刻地體會到人 生的一個本質：人生是非常艱苦的。包括事業、學業、健康、生活的 追求，歷程中的點點滴滴，都是苦的。求名未必得名，求健康不一定 得健康。佛經上云，人生中不可避免的八種苦是：生、老、病、死、 愛別離、怨憎會、求不得、五陰熾盛，這種種的苦，沒有任何一個人 能夠例外。

即使透過很多的努力、修行，很多人生的提煉，都沒有辦法把生命變 成甜的。我們所能做的，是好好地來品嚐這個苦，把滋味吃出來，然 後豁然地面對帶有苦味的人生。

李白這首詩，道出人生的道路，是多麼地不順與坎坷！：「棄我去者 ，昨日之日不可留，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長風萬里送秋雁， 對此可以酣高樓。蓬萊文章建安骨，中間小謝又清發。俱懷逸興壯思 飛，欲上青天覽日月。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銷愁愁更愁。人生在世 不稱意，明朝散髮弄扁舟。」

因此，當別人在敘述他的遭遇、痛苦時，我們不是要告訴他：「人生 是快樂的，你要高興起來。」而是要告訴他：「人生是痛苦的，讓我 們互相關懷，一起來走過這條痛苦的道路。」古代，詩人意境是：一 清早起來，散著頭髮，搖盪著一葉扁舟，遨遊在空曠寂靜的湖面上， 與清風明月為伴。今人，那有扁舟可遊湖？快艇嗎？也不是一般人購 得起。若居住處沒有海、沒有湖，這種遐想也只能是遐想罷了。

今天的我們，都是住在自己的堪忍世界裡，每個人選擇著自己的堪忍 環境。這樣的說法並沒有抱怨或譴責。因為，構造環境的人們總是不 完滿的，在千萬個堪忍世界中，我們既已自己選擇了，當要心平氣和 地住下來，從不完滿中進行學習。

懂得日日、時時調整自己的人，才能觀自在，觀見自己在什麼地方、 觀見自己的心性是自由抑或糾纏的。每天，懷著一額黎明的心醒來， 投入一個堪忍境界，看似境界如昨，各自習性如昨。令人頹喪的事件 時時在滋生著，事件的苗芽投入各人的意識田中。習性自由的人，活 在眼前；習性煩惱的人,名為關心。每個人繼續演著自己，八風繼續 吹來，有人過一天如一世紀，歷經長長的劇情；有人一天就是一天， 八風恁吹，心念的旅程只是一天。

回到自性本質，照見五蘊皆空，世界就不再那麼堪忍了，變得令人慈 悲喜捨。一生的因緣，好似鏡頭照見後遠遠拉開，此身不增不減、不 垢不淨，世界是一個堪忍到彼岸的橋樑，我們日日、時時往返。

近來，某些心緒的起伏，引起紙上「馬後砲」，引發如許的感觸。昔 日在佛學院就讀時，師長苦口婆心，告知為人之道的三項守則：　

一 ．對任何事盡量不計較。即使明知有人在刻意中傷、排斥，假裝不知 曉的包容他，並且自然的與其共處，便可歸于平靜。

二．獨坐常思己過，群居勿論他非。唯有遇到志同道合者，方可暢抒 己見，以資切磋。

三．對任何人坦誠相待，能幫助的地方應給予及時的救援，即使有恩 將仇報的一天，亦可以「因緣果報」的道理自慰。如此，也就無怨無 悔，歡喜自在了。

一切善、惡的因緣，我都存著感激的心情；誠如菜根譚云：「心體澄 澈，常在明鏡止水之中，則天下自無可厭之事；意氣和平，常在麗日 光風之內，則天下自無可惡之人。」一切順逆的眾生，都是成就我們 的恩人。如果沒有他們，將無法修習六度萬行，怎能對眾生起不悅之 心？！不耐煩之心呢？！

是非憎愛世偏多，仔細思量奈我何，寬卻肚腸須忍辱，豁開心地任從 他；若逄知己須依分，縱遇冤家也共和，若能了此心頭事，自然證得 六波羅。